在斯托尔的书中,孤独的最后一种价值好像是留给人生的最后一个阶段的。他写道:“虽然 疾病和伤残使老年人在肉体上必须依赖他人,但是感情上的依赖却逐渐减少。老年人对人际 关系经常不大感兴趣,较喜欢独处,而且渐渐地较专注于自己的内心。”作者显然是赞赏这 一变化的,因为它有助于老年人摆脱对人世的依恋,为死亡做好准备。
中国的读者也许会提出异议。我们目睹的事实是,今天中国的老年人比年轻人更喜欢集体活 动,他们聚在一起扭秧歌,跳交谊舞,活得十分热闹,成为中国街头一大景观。然而,凡是 到过欧美的人都知道,斯托尔的描述至少对于西方人是准确的,那里的老年人都很安静,绝 无扎堆喧闹的癖好。他们或老夫老妻作伴,或单独一人,坐在公园里晒太阳,或者作为旅游 者去看某处的自然风光。当然,我们不必在中西养老方式之间进行褒贬。老年人害怕孤独或 许是情有可原的,孤独使他们清醒地面对死亡的前景,而热闹则可使他们获得暂时的忘却和 逃避。问题在于,死亡终究不可逃避,而有尊严地正视死亡是人生最后的一项光荣。所以,我个人比较欣赏西方人那种平静度过晚年的方式。
对于精神创造者来说,如果他们能够活到老年,老年的孤独心境就不但有助于他们与死亡和 解,而且会使他们的创作进入一个新的境界。斯托尔举了贝多芬、李斯特、巴赫、勃拉姆斯 等一系列作曲家的例子,证明他们的晚年作品都具有更加深入自己的精神领域、不太关心听 众的接受的特点。一般而言,天才晚年的作品是更空灵、更超脱、更形而上的,那时候他们 的灵魂已经抵达天国的门口,人间的好恶和批评与他们无关了。歌德从三十八岁开始创作《 浮士德》,直到临死前夕即他八十二岁时才完成,应该不是偶然的。
1997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