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希腊最早的哲人之一比阿斯认为,我们应当随时安排自己的生命,既可享高寿,也不虑早 折。卢克莱修说:“尽管你活满多少世代的时间,永恒的死仍在等候着你;而那与昨天的阳 光偕逝的人,比起许多月许多年以前就死去的,他死而不复存在的时间不会是更短。”奥勒 留说:“最长寿者将被带往与早夭者相同的地方。”因此,“不要把按你能提出的许多年后 死而非明天死看成什么大事。”我觉得这些话都说得很在理。面对永恒的死,一切有限的寿 命均等值。在我们心目中,一个古人,一个几百年前的人,他活了多久,缘何而死,会有什 么重要性么?漫长岁月的间隔使我们很容易扬弃种种偶然因素,而一目了然地看到他死去的 必然性:怎么着他也活不到今天,终归是死了!那么,我们何不置身遥远的未来,也这样来 看待自己的死呢?这至少可以使我们比较坦然地面对突如其来的死亡威胁。我对生命是贪婪 的,活得再长久也不能死而无憾。但是既然终有一死,为寿命长短忧虑便是不必要的,能长 寿当然好,如果不能呢,也没什么,反正是一回事!萧伯纳高龄时自拟墓志铭云:“我早就 知道无论我活多久,这种事情迟早总会发生的。”我想,我们这些尚无把握享高龄的人应能 以同样达观的口吻说:既然我知道这种事情迟早总会发生,我就不太在乎我能活多久了。一 个人若能看穿寿命的无谓,他也就尽其所能地获得了对死亡的自由。他也许仍畏惧形而上意 义上的死,即寂灭和虚无,但对于日常生活中的死,即由疾病或灾祸造成的他的具体的死,他已在相当程度上克服了恐惧之感。
死是个体的绝对毁灭,倘非自欺欺人,从中决不可能发掘出正面的价值来。但是,思考死对 于生却是有价值的,它使我能以超脱的态度对待人生一切遭际,其中包括作为生活事件的现 实中的死。如此看来,对死的思考尽管徒劳,却并非没有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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