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上此刻风平浪静,小姐为何阻拦我们?”番客佯做不知。
“今夜必起风暴,强行开船,恐有性命之虞。”林默娘声音不大,但字字清晰,听的人无不为之一凛。
番客却朗声大笑起来:“鄙人舟揖海上数十年,这看天测海,不敢说百发百中,也八九不离十。看这天清如水,海平如镜,正是一路顺风之兆,请小姐不要阻拦。”
“今夜风之怪诞,前所未见。为了船上舟子身家性命,客人万不能走船。”林默娘口气坚决,毫无商榷之意,好象她是这般上的主人。
番客拂然变色:“这船上所载瓷器丝帛、珍珠翡翠,价值数十万金,压在港口一天,便要坐失利息千金。小姐百般拦阻,不知小姐可愿负担这笔巨息?”
众哗然。大家说:“这番客不识好歹,由他去吧。”番客见动了众怒,毕竟是在大宋国的境内,他缓缓口气说:“实是赶路心焦。你们看,这不是风和日丽、海晏天清吗!”
大家仰头望去,红日西悬,海鸟翱翔,果然一片太平景象,不禁心中也有了几分疑惑。
番客号令开船。
大家劝默娘先回家去料理丧事。
林默娘这才微微有些急了,她高声对番客说:“天道无常。风生于地,起于青萍之未。你既会看天,”她朱衣长袖一甩,伸手掠来空中一缕流云:“你过来看,这云中饱含肃杀之气,不过今夜子时三刻,必有血雨腥风而至。”
番客惊惧不已,忙跳下船来,众人也好奇地聚过来看。
林默娘惨白如蜡的手中,一无所有,只粘着几粒她刚才跌倒在海滩上未及拂净的素沙。
面对着大家一脸骇然之色,林默娘又弯腰掬起一捧海水:“你们看这海浪之中,已点点滴滴散布血色颗粒。这是巨风前兆,是从万里之外的海域冲刷而来的。”
众人每人依样画葫芦,各掬起一捧海水,连番客也照此办理,把漂亮的长髯也浸湿了。
海水清冽见底,偶尔舀进的透明小虾,在水中活泼泼地嬉戏着。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把目光齐刷刷地聚在林默娘身上。
番客的神色已变得倨傲而冷漠。
一阵无尽的哀愁和孤独,雾一样地向林默娘扑来。她惊疑地问小眉:“你真的什么也看不到,什么也闻不出么?”小眉大睁着迷悯的双眼,摇摇头:“真的,小姐。我不能骗你,我一点也看不出这海水与平日有什么不同,也看不到你手中的云。”
林默娘长长地吁了一口气,无力地把挂在袖口上的云摘下来。一松手,那云摆摆尾巴,飘飘悠悠,直上九天去了。
番客再令开船。
林默娘已然绝望了,但一船舟子的性命,把她的心压得铅舵一样滞重,只要还有一丝希望,她也要拯救生灵。猛一抬头,她心有所得,指着东方天际说:“你们看不到云,月亮总是看得到的吧!你们看这今晚的月亮,有多么大的一轮华晕包绕。月晕而风,这是一句古话,人人都晓,今夜是万万开不得船的。”
大家再一次将信将疑地向东方望去。夕阳尚未下山,天际还很明亮。蔚蓝色的天幕上,有几只鸥鸟雪白的剪影。别说月亮,就是连一片圆形的云彩也没有,洁净得令人生出寒意。
“小姐,您是不是因为老爷过世而太悲伤,此刻那月亮还没有升起来呢!”小眉心痛地说。
“月亮虽没升起,也是看得到的!你们看那月晕……”林默娘执着地望着一无所有的东方。
“小姐,”番客从鼻子里冷笑一声:“小姐号称一方灵女,实为妖言惑众。你一而再,再而三地要我去看那实际上并不存在的东西,不是太愚蠢了吗?或者仁慈地说小姐年纪虽轻,眼睛却已昏花,将跃起的一尾银鱼鱼腹,当成了温柔可爱的月亮,尽管它们一个是长的,另一个是圆的。听说小姐的父亲已然仙逝,我们深表悲痛。还是请小姐先回家去把身上的红装换成黑色的丧服,再来管别人的闲事不迟。开船!”
番舶无可挽回地驶向大海。
身心交瘁的林默娘,再次昏厥在小眉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