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汽车来了时,我告诉他:
“你绝对不能说话,中国话也不要说,不开口最好,若忘记了说出日本字来那是危险的。”
报纸上登载过法租和英租界交界的地方,常常有小汽车被验查。假若没有人陪着他们,他们两个差不多就和哑子一样了。鹿地干脆就不能开口。至于池田一听就知道说的是日本的中国话。
那天晚上下着一点小雨,记得大概我是坐在他们两个人之间,有两小箱笼颠动在我们膝盖的前边。爱多亚路被指路灯所照,好象一条虹彩似的展开在我们的面前,柏油路被车轮所擦过的纹痕,在路警指管着的红绿灯下,变成一条红的,而后又变成一条绿的,我们都把眼睛看着这动乱交错的前方。同时司机人前面那块玻璃上有一根小棍来回地扫着那块扇形的地盘。
车子到了同孚路口了,我告诉车子左转,而后靠到马路的右边。
这座大楼本来是有电梯的,因为司机人不在,等不及了,就从扶梯跑上去。我们三个人都提着东西,而又都跑得快,好象这一路没有出险,多半是因为这最末的一跑才做到的。
医生在小客厅里接待着鹿地夫妇:
“弄错了啦,嗯!”
我所听到的,这是什么话呢?我看看鹿地,我看看池田,再看看胖医生。
“医生弄错啦,他以为是要来看病的人,所以随时可来。”
“那么房子呢?”
“房子他没有。”池田摆一摆手。
我想这回可成问题了,我知道S家绝对不能再回去。找房子立刻是可能的吗?而后我说到我家去可以吗?
池田说:“你们家那白俄呀!”
医生还不错,穿了雨衣去替他们找房子去了。在这中间,非常恐慌。他说房子就在旁边,可是他去了好多时候没有回来。
“箱子里边有写的文章啊!老医生不是去通知捕房?”池田的眼睛好象枭鸟的眼睛那么大。
过了半点钟的样子,医生回来了,医生又把我们送到那新房子。
走进去一看,就象个旅馆,茶房非常多,说中国话的,说法国话的,说俄国话的,说英国话的。
刚一开战,鹿地就说过要到国际上去宣传,我看那时候,他可差不多去到国际上了。
这地方危险是危险的,怎么办呢?只得住下了。
中国茶房问:“先生住几天呢?”
我说住一两天,但是鹿地说:“不!不!”只说了半截就回去了,大概是日本话又来到嘴边上。
池田有时说中国话,有时说英国话,茶房来了一个,去了,又来了一个。
鹿地静静地站在一边。
大床、大桌子、大沙发,棚顶垂着沉重的带着锁的大灯头。并且还有一个外室,好象阳台一样。
茶房都去了,鹿地仍旧站着,地心有一块花地毯,他就站在地毯的边上。
我告诉他不要说日本话,因为隔壁的房子说不定住的是中国人。
“好好的休息吧!把被子摊在床上,衣箱就不要动了,三两天就要搬的。我把这情况通知别的朋友……”往下我还有话要说,中国茶房进来了,手里端着一个大白铜盘子,上面站着两个汽水瓶。我想这个五块钱一天的旅馆还给汽水喝!问那茶房,那茶房说是白开水,这开水怎样卫生,怎样经过过滤,怎样多喝了不会生病。正在这时候,他却来讲卫生了。
向中国政府办理证明书的人说,再有三五天大概就替他们领到,可是到第七天还没有消息。他们在那房子里边,简直和小鼠似的,地板或什么东西有时格格地作响,至于讲话的声音,外边绝对听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