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冲的时候,这样轻便不是可以飞上去了吗?”昨天计划今天是要“冲”的,但不知为什么,我总觉得我有点特别聪明。
大喇叭筒跑到前面去时,我就闪开了那冒着白色泡沫的阴沟,我知道“冲”的时候就到了。
我只感到我的心脏在受着拥挤,好象我的脚跟并没有离开地面而自然它就会移动似的。我的耳边闹着许多种声音,那声音并不大,也不远,也不响亮,可觉得沉重,带来了压力,好象皮球被穿了一个小洞嘶嘶的在透着气似的,我对我自己毫没有把握。
“有决心没有?”
“有决心!”
“怕死不怕死?”
“不怕死。”
这还没有反复完,我们就退下来了。因为是听到了枪声,起初是一两声,而后是接连着。大队已经完全溃乱下来,只一秒钟,我们旁边那阴沟里,好象猪似的浮游着一些人。女同学被拥挤进去的最多,男同学在往岸上提着她们,被提的她们满身带着泡沫和气味,她们那发疯的样子很可笑,用那挂着白沫和糟粕的戴着手套的手搔着头发,还有的象已经癫痫的人似的,她在人群中不停地跑着:那被她擦过的人们,他们的衣服上就印着各种不同的花印。
大队又重新收拾起来,又发着号令,可是枪声又响了,对于枪声,人们象是看到了火花似的那么热烈。至于“打倒日本帝国主义”,“反对日本完成吉敦路”这事情的本身已经被人们忘记了,唯一所要打倒的就是滨江县政府。到后来连县政府也忘记了,只“打倒警察;打倒警察……”这一场斗争到后来我觉得比一开头还有趣味。在那时,“日本帝国主义”,我相信我绝对没有见过,但是警察我是见过的,于是我就嚷着:
“打倒警察,打倒警察!”
我手中的传单,我都顺着风让它们飘走了,只带着一张小白旗和自己的喉咙从那零散下来的人缝中穿过去。
那天受轻伤的共有二十几个。我所看到的只是从他们的身上流下来的血还凝结在石头道上。
满街开起电灯的夜晚,我在马车和货车的轮声里追着我们本校回去的队伍,但没有赶上。我就拿着那卷起来的小旗走在行人道上,我的影子混杂着别人的影子一起出现在商店的玻璃窗上,我每走一步,我看到了玻璃窗里我帽顶的毛球也在颤动一下。
男同学们偶尔从我的身边经过,我听到他们关于受伤的议论和救急车。
第二天的报纸上躺着那些受伤的同学们的照片,好象现在的报纸上躺的伤兵一样。
以后,那条铁路到底完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