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玲同志:
刚刚邹明同志带来了您的信,我读了以后,热泪盈眶。这些日子,我和我的同事们,焦急地等待您的信,邹明同志几乎每天到我这里问:
“你看丁玲同志的信,不会出问题吧?”
我总是满有信心地安慰他:
“不会的。丁玲同志既然答应了我们,一定会给我们寄来的。不过她已经那么大年纪,约稿的又网那么多,过两天一定会给我们寄来的。丁玲同志是重感情的,绝不会使我们失望的。”
信,今天果然收到了。我们小小的编辑部,可以说是举国若狂,奔走相告。您的信又写得这样富有感情,有很好的见解。您的想法,我是完全赞同的,我们这些年龄相仿的人,都会响应您的号召的。
我自信,您是很关心我们这一代作家的,也很了解我们的。不只了解我们的一些优长之处,主要是了解我们的缺短之处。我们这一代人,现在虽然也渐渐老了,但在三十年代,我们还是年轻人的时候,都受过您在文学方面的强烈的影响。
我那时崇拜您到了狂热的程度,我曾通过报刊杂志,注视你的生活和遭遇,作品的出版,还保存了杂志上登载的您的照片、手迹。在照片中,印象最深的,是登在《现代》上的,您去纱厂工作前,对镜梳装,打扮成一个青年女工模样的那一张,明眸皓腕,庄严肃穆,至今清晰如在目前。这些材料,可惜都在抗日战争和土地改革时期丢失了。
我有很多缺点,不够勤奋,在文学事业上成就很小。又因为多年患病,使我在写作大部分的方面,遇到不少的困难。
我还有容易消沉的毛病,这也是您很了解的,并时常规戒我。
但是,这些年来,我的遭际虽然也够得上是残酷的了,可我并没有完全灰心丧志。文学事业不断鼓励我,使我做了力所能及的工作。最近两年,我每年可以写一本散文集,今年将要出版的,名叫《秀露集》,出版后一定寄呈,请您指教。
成绩虽然小,但在说实话、做实事方面,我觉得是可以问心无愧,也不辜负您对我们的教导的。对于创作,我是坚信生活是主宰,作家的品质决定作品的风格的。在我写的一些短小评论中,都贯彻着我这些信念。
丁玲同志,我近来很忙,又时常晕眩,今天收到您的信又非常激动,请容许我先写这么一封信,以后再详细谈吧!
祝您
健康长寿!祝
陈明同志身体健康!
孙犁
1980年11月2日上午12时天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