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天国自我毁灭,曾国藩侥幸成功,又窜身文艺,一时被阿谀权势者推为领袖,号称桐城派的复兴。他提出文章有三大领域,即义理、词章和考据。义理一类,实即指的散文。
其实,仔细读读曾氏的文章,只会感到矫揉造作,既无真情,亦无实感。在起承转合上,学习桐城派的气的运用,也不过是虚张声势。
因为所谓义理,在他那里,虽然说得冠冕堂皇,都是虚伪的,空洞的。刻之碑碣,自无不可;悬之庙堂,也是合乎体统的。如果想使读者信服感动,就很困难了。
义理依附于现实,依附于时代和社会。文章必作真实的反映,然后才有义理产生,义理才能深入人心。作者无真情,所反映者即非真相,虽然虚情假意地在那里大哭、大笑、大喊叫,只能使路人有滑稽之感,和莫名其妙的心情。
古往今来,这样的文章是很多的,并非曾国藩一个人。
桐城派古文,到了同、光时期,它原有的一点生命力,也渐渐消失了。这和当时的政治、经济很有关联。“五四”新文学运动,有人振臂一呼,这一派文章,应声土崩瓦解,是有时代的因素的。
广大读者厌弃了这种空谈义理的文章,乃去探求真情实感的文章。这一时期,人们推崇像《浮生六记》那样的作者,有很多人去模拟学习。其实写个人私情,不过是散文的一体;
散文和别的文字一样,所重仍在社会意义。同时因为翻译大兴,从国外又介绍进来很多新品种,英国的,俄国的,日本的,印度的散文,都对中国散文创作,起过很大影响。其中,有的在中国现实土壤生根,也有的只是昙花一现。
总的趋势是,避免空谈和说教,解放思想和感情,面对现实人生,抒发作者的真情实感。“五四”以来,确实出现了不少优秀的散文作品。
所谓生活的义和理,在这些散文中,都有所反映,并有所形成。
王昌定同志要出一本散文集,征序于我,年老多病,眼界不宽,只能谈些感想如上。
昌定曾以一篇谈诗歌创作的杂文,招致大祸。短短一篇与政治毫无关系的文章,当时竟引出那样的声势和局面,千百年后,是一定不能理解的。“四人帮”倒台以后,昌定在刊物上发表了一篇揭露性的文章,我当时看后,曾对他说揭露得含糊了一些。昌定笑着答:太露骨了,恐怕再惹乱子。我听了以后,一方面自悔失言,因为自身卑弱,我是从来不在处事为文上,去鼓励别人“勇敢”和“大胆”的。另一方面,我又为昌定能不忘前事,作为后事之师,十分赞赏。
我有时想:在人生漫长坎坷的旅途上,受些苦难,心有余悸,并不是坏事;而有恃无恐,则很危险。历史上一些纨袴子弟,处一帆风顺之时,罢棹傲歌,玩忽天地之覆载,自视为时代的宠儿,目空一切,得意忘形,他们的前途,就常常有可忧虑的地方了。因为,以其膏粱娇嫩之躯,稍遇颠簸,必至倾覆,泥首污身,不能自拔,尚能望其如平日放言,以名节自立耶?
昌定的文才是多方面的,评论、创作,都有自己的风格。
习字贵藏锋敛锷,为文亦当如此,这应是我同昌定共勉的吧!
1982年3月6日下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