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因为学习李贺的诗,也读了杜牧写的序言。我的古文底子很差,反复诵习这篇序,才好像有所领会:古人对于为别人写序,是看得很重的,是非常负责的。杜牧谦让再三,但还是写了。他的序文,对李贺来说,我以为是最确切不过的评价。他用了很长的排偶句子,歌颂了李诗的优长之处,但也指出了他的缺点不足,这篇序文写得极有情致,极有分寸。
我正俯在桌子上读着杜牧的序文,就收到了映山寄来的一包稿子。附着一封信说:他要把自己过去写的短篇,编选成一个集子出版,要我写一篇序。这真是我意想不到也愧不敢当的事。
但因为这是映山的作品,我终于答应试一试。
我和映山,是一九五二年冬季,在保定远千里同志处认识的。那时他是一个农村青年,在保定一中读书。后来,他经常在《天津日报》的《文艺周刊》上投稿。一直到现在,我们之间的文字交往并没有断绝。
这些年,在我交往的人们中间,有的是生死异途,有的是变幻百端的。在林彪和“四人帮”等政治骗子影响下,即使文艺界,也不断出现以文艺为趋附的手段,有势则附而为友,无势则去而为敌的现象。实际上,这已经远劣于市道之交。映山很看不惯这种现象,他热爱农民的质朴,又回到他的家乡——白洋淀附近去了。我是非常赞赏他这种决断的做法的。
映山是很诚实和正直的。一次,我对他说:“我有很多缺点,其中主要的是暗于知人,临事寡断。”映山坦直地说:
“是这样,你有这种缺点。”如果我对别人也说这种话,所得的回答可能相反,但一遇风吹草动,后者的情况,就往往大不相同。
艺术与道德并存。任何时候,正直与诚实都是从事文学工作必须具备的素质。如果谎言能代替艺术,人类就真的不需要艺术了。
映山无疑具备这种素质,应该发扬这种素质。他热爱农村和农民,这是可供文学才力驰骋的广阔天地。映山的作品,有他的特长,这是读过他的作品的人,都会感觉到的。广大的读者,是艺术质量最公平可靠的裁判者,他们不以势利衡文,也不以风向转舵。
凡是为广大群众承认的作家,都是因为他们真实地反映了群众的生活,与群众思想感情之间,建立了牢固、宽广而通畅的桥梁。作家的任务是经常地毫不懈怠地通向群众的心灵深处,长期地无条件地生活在群众中间。
作家不能满足于取得的成绩,不能满足于自己的长处。应该时时刻刻向远大的目标看,艰苦卓绝地沿着伟大的征途前进。不然,他们取得的长处,就会变为短处,而为从四面八方飞来的灰尘所蒙蔽,或为各种可能遇到的风浪所淹没。
映山是很勤奋的。他不断有新的成就,他的视野越来越广大,他的驾驭题材的手段,也越来越加强。近几年来,他除去在农村生活,还在大工厂生活,这对于他的创作前景,都会增加绚丽而有力的色彩。
1978年1月2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