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一本书命名,比为一篇文章命名,要难一些。一篇文章,在写作之前,成竹在胸;在初稿完成之后,余韵犹在。起个名儿,写在篇首,还容易些。如果是一本书,把一些丛杂的文章,汇编起来,立个名目,就常常使人“一名之立,旬月踌躇”了。
“晚华”二字,本来名副其实,有人嫌其老。我为了酬答这些同志的美意,第二本集子,就取了“秀露”两个字。有人看了又嫌其嫩,说是莫名其妙。
确是这样。人老不服老,硬是说七十如何,八十又如何,以及老骥伏枥,焕发青春之类,说者固然壮一时之气,听者当场也为之欢欣鼓舞,仔细想想,究竟不是滋味。
因为毕竟是老了,于是这本集子,就定名为澹定。这两个字,见于王夫之的《楚辞通释》。我读书不求甚解,这两个字,从字面看,我很喜欢,就请韩映山的令郎大星同志刻了一方图章,现在又用来作为本集的书名。
其实,就我的体会,凡是文人用什么词句作为格言,作为斋名,作为别号,他的个性,他的素质,他的习惯,大概都是和他要借以修身进德的这个词句,正相反的。他希望做到这样,但在很大程度上,不一定做得到。当然有一个格言,悬诸座右,比没有一个格言,总会好一些,因为这究竟是中国人的一种习惯,多少还带有一些文化教养的性质。
就用这两个字吧,其别无深意,正和前两个书名相同。
其中有一篇短文,题名《王凤岗坑杀抗属》,是旧作,冉淮舟同志从图书馆复制来的。我向读者介绍:我过去写过这样的文章。这样的文章,我现在还能写得出来吗?
1981年8月6日下午雨中旧抄新识小引余于青年读书时,即好抄录。或喜爱其文字,或领悟其含义,即以纸条抄写,张之屋壁,为便于朝夕诵习也。日积月累,当亦不少,然皆丧失于战争年代矣。进城以后,因养病多读旧书,环境安静,并有几案,展卷细玩,遇有佳句,多从容录于小本上。不久即遭动乱,失此清闲,并历劫掠,图籍散失。然所作笔记,幸尚存留数册。
近以年老,多作杂文。友朋常有以多过激、失平和相责者。并有猜测,以为所谈某事,系指某人。此虽文坛飞语,里巷流言,然亦促余警惕,知自勉矣。呜呼,文事多乖,杂著尤难。无所感,何以成文?有所感发,能无所指摘乎?然所论列者,乃社会现象,非必指某人某事也。鲁迅所言甚明,而后人长期不察。以为杂文多是进行攻击,意在宣泄。
余非战士,不欲作疆场之文。退而深思,探求安全处世之道。冀能作文自遣,又不触犯他人,引起误会。
忆及此种簿录,尘封日久。如从新诵习,加以按识,既能温故而知新,亦可按图而索骥。触类旁通,所收必广。面对者既为古人,接谈者又为古语,心平气静,颐养安和,或可稍减行文过激之偏失乎!是亦殊难预测也。
1982年6月22日清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