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陕西出差。先到一个很偏远的小镇,接着坐汽车到村里。路凸凹不平特难走。沿着盘山公路转悠,没多远我就开始晕车,吐得一塌糊涂。“还有多远呐?”我有气无力地问。“快了,一小时吧,再翻两座山。”陪我们的副镇长说。过一条湍急的河时,司机放慢速度小心翼翼地开。“这水真大。”我说。“这还算好呢,到雨季水都漫过桥,特危险。”
开会时我负责照相,一群小孩子好奇地围着我。该换胶卷了,我随手把空胶卷盒给旁边一个小孩子,她高兴极了,“谢谢姐姐。”其他孩子羡慕地围着看。看看小孩儿喜欢,我又拆了个胶卷盒给另一个小孩儿,他兴奋得脸都红了。翻翻书包再找出两枝圆珠笔分给孩子们,更多的孩子盼望地看着我的包,真后悔没多带两枝笔。我拉着一个穿红碎花小褂的女孩儿问,“叫什么呀?”“小翠。”“有连环画没有?”“没有。”旁边男孩儿说:“学校只有校长有本字典。”“姐姐回北京给你们寄连环画来,上面有猫和老鼠打架,小鸭子变成天鹅的故事。”听得他们眼睛都直了。
我拿出笔记本,记个地址吧,“陕西县李庄小学”,“谁收呢?”“俺姐识字,她收。”过来个大一点的女孩儿,“姐姐,写李大翠收。”“好吧。”
从陕西又转道去四川,青海。回北京忙着写报告,译成英文,开汇报会,一晃就两个月了。偶尔翻到笔记本上的“李大翠”,猛然想起小村子的孩子们。犹豫了一下,“孩子们早忘了吧。就是寄过去,也许路上丢了,也许被人拿走了,根本到不了他们手里。”
第二天,还是拜托有孩子的同事带些旧书来。大家特热情,没几天,我桌上就堆了好几十本,五花八门什么都有:《黑猫警长》、《肮脏大王》、《鼹鼠的故事》、《十万个为什么》、《如何预防近视眼》,居然还有一本《我长大了,我不尿床》,呵呵,婴儿妈妈给的。从家里找了本《新华字典》,又跑书店买本《课外游戏300例》,一同寄走了。
快忘了的时候,接到李庄的信。“北京姐姐你好,从你走以后,村里的娃娃天天都说这事儿。我们经常去镇上邮局看看,嘱咐那儿的叔叔、婶婶,‘有北京来的信一定收好啊,我们的。’等了两个月没有,村里大人笑我们‘北京的姐姐随口说的,城里人,嘿嘿,不作数的’。我们不信,姐姐清清楚楚在本子上记了我们的地址啊。后来发大水了,妈妈不让去。我拉着小翠偷偷去,其实不远,半天就到了。万一书寄来了呢,万一我们不在被别人拿走了呢。那天终于收到了。姐姐,你知道我们有多高兴吗?用化肥袋子包了好几层,几十里路跑着回来的。晚上全村的娃娃都到我家来了。小翠搂着书睡的,任谁也拿不走。第二天拿到学校,老师说建个‘图书角’,让我当管理员。看书的人必须洗干净手,不能弄坏了。书真好看,故事我们都背下来了,还给俺娘讲哩。”
我看着窗外,眼睛湿了。想着那两座高山,漫过桥的大水,泥泞的山路上一高一矮两个单薄的身影。我为曾经的犹豫感到羞愧,幸亏寄出去了,要不永远对不起孩子,伤了他们的心,拿什么来补。
后来陆续又寄了一些书和文具。秋天来了,收到一个沉甸甸的大包,李庄的。里面是大枣,红亮红亮地透着喜庆,夹着纸条,“姐姐,队长说今年最好的枣不许卖,寄给北京。”我把枣分给捐书的同事,大家说从来没吃过这么甜的枣。
从那以后,我开始明白什么叫“一诺千金”,什么叫“言而有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