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十九岁的夏天,你远远的在送行的站台哭了,尽管你背过身去我还是看到你的肩膀在抖动,你这个大男人怎么就哭了?不就是没办法亲自送我到三千里外的大学吗?不就是我走的时候拎的两个箱子太重吗?你就不能扶着我的肩膀对我说到学校为了理想好好学习,你这人根本不知道什么是理想,对吧?这会儿,你还是不像个爸爸样儿,在那么多人中间你哭得像个受委屈的男孩子。你知不知道父亲应该是女儿的一片晴天,你需要微笑着给平凡的女儿一些鼓励,你需要张开有力的臂膀给远行的女儿一点信心。可这一切你都不懂,你只知道你心疼的小女儿要离开了,你难过你忍不住要流泪。爸爸,那一刻我仍然没法选择,你这个糙老爷们仍然是我天经地义的爸爸。
爸爸,那年我走时,你刚给哥哥办了婚事。这时你已经把哥哥打骂成了“流氓”,所以流氓没有钱娶媳妇,你就东拼西凑把自己几十年的积蓄都用在了那个你骂做不孝之子的年轻人身上。而这一年你的女儿在上海读书,一个月需要你寄过去400块钱,还需要你每年再预支2000元的学费。那时候你这个没什么文化的工人一个月的工资只有700块,你该怎么办?你养不起你的女儿了,你供不起她上大学。你是不是深夜里抽着廉价香烟想自己不配做爹?爸爸,你这人没本事,我们大家谁都看在眼里了。你总和领导吵架,你快六十岁的人连个内退都弄不到,你那当了摆设的耳朵竟然领不到工伤补助。
可你就是一根筋,你想既然二十几年前一不留神生下了我,把我放到犄角旮旯还混成了一个女大学生,怎么也要对我负责。你第二天就骑着破自行车跑到几十里外的农村去收购鸡蛋,然后装满两篮子到城北的农贸市场去卖。为什么要骑到城北,因为我家在城南,你要绕过那些老街坊,你觉得卖鸡蛋丢人你怎么也是堂堂正正的国家工人。你脸红脖子粗的在城北的破市场里吆喝,你为了五毛钱和一个老婆娘吵了半小时,人家指着鼻子骂你不是男人。那年冬天,你骑车摔在了雪地里,两篮子鸡蛋碎了一地,你蹲下来在粘糊糊的泥浆里挑几个完整的鸡蛋。爸你为什么就不能骑上车走?你的手隔着手套已经血肉模糊了你不觉得疼?你在那儿唉声叹气还掉了两滴眼泪。你不舍得走可漫山遍野没有人可怜你,你三千里外的女儿正和一个臭小子在林荫路上手牵手。几年以后我不能吃鸡蛋了,时至今天我仍然会因为那幅场景而在黑夜流泪,这是上天给我的报应吧!
有一年暑假妈妈说我现在是你们唯一的希望了,可有你这么一个爸爸,我的希望在哪?大四的时候我眼睁睁的看着同学都因为父母的奔波留在了上海。在她们打扑克的时候,我灰头土脸得奔波在各个招聘会,看着那些大爷们把我的简历当作卫生纸随便扔到脚底下。爸爸,在那些日子,我半夜躲在被窝里哭。别的女孩可以有的天真烂漫,无忧无虑,别的女孩可以像花蝴蝶一样挂在男朋友的胳膊上,这一切对于我都显得遥不可及。我整天沉重得像个老处女,我用稚嫩的肩膀扛着不能承受的压力。我不止一次的在日记里写:“我有这样一个爸爸,所以我必须用别人双倍的努力得到别人十分之一的成功。”爸爸这就是你们的希望,因为了你们的平凡而几乎决定了我的命运,一个我连自己都没法掌控的未来,这希望何在?
爸爸,那年我23岁。我终于留在了这个大城市,我染了花里胡哨的头发,我在耳朵后面涂了香水,我说话的时候开始加英语单词,我上网泡吧去参加party,我和男朋友在轻音乐里接吻。爸爸,我不知道那时候山沟沟里的你都在干嘛?扣脚指头,打呼噜,吸溜吸溜的吃面条,抱着收音机听《隋唐演义》?爸爸,你的女儿已经从表面上摆脱了你,无论是你还是她吃过的那么多苦都为了一个目的,那就是让她来彻底的否定有你身影的历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