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所谓著书者,义止于辞耳。宣之于口,书之于简,何择焉?孟轲之书,非轲自著,轲既殁,其徒万章、公孙丑相与记轲所言焉耳。(或作者耳。)仆自得圣人之道而诵之,排前二家有年矣。不知者以仆为好辩也,然从而化者亦有矣,闻而疑者又有倍焉。顽然不入者,亲以言谕之不入,则其观吾书也,固将无得矣。(无下或有所字。得下或无矣字。)为此而止,吾岂有爱于力乎哉?
然有一说,化当世莫若口,传来世莫若书。又惧吾力之未至也。(未至,或作不能,或至下更有“至之不能”四字。)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吾于圣人,既过之,犹惧不及;矧今未至,固有所未至耳。请待五六十然后为之,冀其少过也。
吾子又讥吾与人人为无实驳杂之说。(与下或无复出人字。“驳杂之说”,世多指《毛颖传》,盖因《摭言》有云:“韩公著《毛颖传》,好博塞之戏,张水部以书劝之耳。”而不知籍此书乃与公酬答于贞元佐汴时,而《毛颖传》以吕汲公《年谱》考之,则元和十年所作。又柳子厚《书毛颖传后》云:“自吾居夷,不与中州人通书。有来南者,时言韩愈为《毛颖传》。”子厚以永贞元年出为永州司马,凡十年,则《毛颖传》诚元和间作,后此书十有余岁,《摭言》未可凭也。)此吾所以为戏耳,比之酒色,不有间乎?吾子讥之,似同浴而讥裸裎也。(裎或作体。)若商论不能下气,或似有之,当更思而悔之耳。博塞之讥,敢不承教。其他俟相见。
薄晚须到公府,言不能尽。(或无言字)愈再拜。
【重答张籍书】
(籍遗公第二书云:“籍不以其愚,辄进说于执事。执事以导进之分,复赐还答。曲折教之,使昏塞者不失其明。然犹有所见,愿复于执事,以毕其说焉。夫老释惑乎生人久矣,诚以世相沿化,而莫之知,所以久惑乎尔。执事材识明旷,可以任著书之事,故有告焉。今以其言谕之不入,则观书亦无所得,为此而止,未为至也。夫处一位,在一乡,其不知圣人之道,可以言谕之;谕之不入,乃舍之,犹有已化者为证也。天下至广,民事至众,岂可资一人之口,而亲谕之者?近而不入则舍之,远而有可谕者,又岂可以家至而说之乎?故曰:莫若为书,为书而知者则可以化乎天下矣,可以传于后世矣。若以不入者而止为书,则于圣人之道奚传焉?士之壮也,或从事于要剧,或旅游而不安宅,或偶时之丧乱,皆不皇有所为,况有疾疚吉凶虞其间哉!是以君子汲汲于所欲为,恐终无所显于后。若皆待五六十,而后有所为,则或有遗恨矣。今执事虽参于戎府,当四海弭兵之际,优游无事,不以此时著书,而曰俟后,或有不及,曷可追乎?天之与人性度已有器也,不必老而后有成立者。昔颜子之庶几,岂待五六十乎?执事目不睹圣人,而究圣人之道,材不让于颜子矣。今年已逾之,曷惧于年未至哉?颜子不著书者,以其从圣人之后,圣人已有定制故也。若颜子独立于世,必有所云著也。古之学君臣父子之道,必资于师。师之贤者,其徒数千人,或数百人,是以没则纪其师之说以为书,若孟轲者是已。传者犹以孟轲自论集其书,不云没后其徒为之也。后轲之世,发明其ww学者,扬雄之徒,咸自作书。今师友道丧,浸不及扬雄之世,不自论著,以兴圣人之道,欲待孟轲之门人,必不可冀矣。君子发言举足,不远于理,未尝闻以驳杂无实之说为戏也。执事每见其说,亦拊呼笑,是挠气害性,不得其正矣。苟正之不得,曷所不至焉。或以为中不失正,将以苟悦于众,是戏人也,是玩人也,非示人以义之道也。”)
吾子不以愈无似,意欲推而纳诸圣贤之域,(而或作之。)拂其邪心,增其所未高。谓愈之质,有可以至于道者,浚其源,导其所归,溉其根,将食其实。此盛德者之所辞让,(德下或无者字。)况于愈者哉?抑其中有宜复者,故不可遂已。
昔者圣人之作《春秋》也,既深其文辞矣,然犹不敢公传道之,口授弟子,至于后世,然后其书出焉。(或无然后二字)其所以虑患之道微也。今夫二氏之所宗而事之者,下乃公卿辅相,(乃或作及。今按:此言“其下者犹是公卿辅相”,盖微词,以见上自天子,亦宗事二氏之意。)吾岂敢昌言排之哉?择其可语者诲之,犹时与吾悖,其声哓哓。若遂成其书,则见而怒之者必多矣,必且以我为狂为惑,其身之不能恤,书于吾何有?(此句书于,方作于书,仍无吾字。今按:“书于吾何有”,言无补也,方本误。)夫子,圣人也,且曰:“自吾得子路,而恶声不入于耳。”其余辅而相者周天下,犹且绝粮于陈,畏于匡,毁于叔孙,奔走于齐鲁宋卫之郊,其道虽尊,其穷也亦甚矣!(穷或作躬,甚作穷,皆非是。甚,又或作至。)赖其徒相与守之,卒有立于天下。向使独言之而独书之,其存也可冀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