选自《延河》1981年第11期。
邹志安我的父亲是一个极普通的农民,劳动一生,默默死去,像一把黄土。黄土长了庄稼,却并不为太多的人注意。全中国老一辈的大多数农民都是这样。
他死于肺心病。这是严重威胁劳动人民健康的疾病之一。中国农民在平时,是不大主动去医院检查身体的,即使有病躺倒,还要拖磨。我父亲民国十八年遭年馑时去南山背粮,走冰溜子,回来时冻掉了十个脚指甲,并且扎下了病根。以后一直半夜咳嗽,而从不看病吃药。直到死前几个月,在我强迫下才去医院作了平生第一次心电图。医生打比方说:“机器运转一生,主机已经磨损,太缺少修复和保养了!”为了挽救,吃“心脉宁”一类比较贵的药。他问:“一瓶药多少钱?”听说有三元多,半天沉默不语,后来就说:“不要买药了,我不要紧。”当我不在时,就偷偷停止服药。他一定计算过:一瓶药的价钱能买近20斤盐,要让儿媳们劳动好多天。
他平生也就只知道劳动。繁重的劳动使他累弯了腰。不知创造了多少财富,自己却舍不得乱花一分钱。有一次我给了他两元零用钱让他买点好吃的,半年后他还在身上装着。在重病期间他出现了谵语,净念叨“把猪喂了没有”“把锄头安好”“麦黄了就快收”之类。临死时他默默流泪,留恋这个世界──他为之洒尽汗水然而仍不富裕的世界。
父亲从来无是无非,关心而弄不明白各种国家大事,可以说在精神上是贫困的。富有者被给予,贫困者被剥夺,那么他是被剥夺了:从前因为贫困而没有机会接受文化教育,后来倒是不断地接受各种政治教育,而终于都没有弄明白。但他显然没有遗憾过,因为他有劳动,因此而填补了一切精神缺憾。巧者劳矣智者忧,无能者无所求……但他还有所求──祈求世事不乱,有安稳的日子。
他现在去了!在黄土上劳动一生,最后回到黄土里去。黄土是博大宽容的,无论善与恶,最终收容了所有的人。
那时我跪在泥水里为他送行。我曾经想到过:他活了77岁,已很不易;而我们周围能活七八十岁的老人又实在太少。不是老人们不想活,也决非儿女们不孝顺,实在是因为生活水平太差。那么,尽快发展生产,改善人民生活,则是儿女们挽留老人多驻一时的最符合孝道的方法了。哭也徒然,哀也无助。死者长已矣,生者当勉力。
将军和领导人死了,会有无数悼文,因为他们功勋昭著。一个普通劳动者死了,我就撒下这一把黄土,并期望世人能够容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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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国有八亿农民,我们大多数人是农民的子孙。我国的普通农民是什么样子的?请看这篇散文所写的:平生只知道劳动,物质上却所获极少;从来与世无争,精神上一无所有;洒尽汗水在土地上,最终仍归于一黄土。作者的父亲是中国农民的缩影吗?请联系实际谈谈你的看法。
这是一篇悼文,然而作者没有大发哀声,他的沉郁冷峻的感情在理智河床的约束下低回奔腾,你感受到了吗?
积累下列词语,为加点的字注音。
年馑咳嗽谵语挽留悼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