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实并不在我的心灵之外,在我的心灵之外并没有一种叫作真实的东西原原本本地呆在那儿。真实,有时候是一个传说甚至一个谣言,有时候是一种猜测,有时候是一片梦想,它们在心灵里鬼斧神工地雕铸我的印象。而且,它们在雕铸我的印象时,顺便雕铸了我。否则我的真实又是什么呢,又能是什么呢?这些印象的累积和编织,那便是我了。”
所有的小说,也许都可以说是记忆的产物,因为没有记忆便不可能有小说。但这样类推的话,我们也可以说没有乐器使没有音乐,没有刀斧便没有雕塑,没有颜料便没有图画,没有地球便没有人类。如此逻辑不失为真理,但如此真理也不失为废话。有意义的问题是:记忆,在创作者那儿,发生了什么?相关的问题是:为什么会发生?相似的问题是:我们为什么要写作?
记忆,在创作者那儿已经面目全非,已经走进另一种存在。我又要引一段我曾写过的话:
“我生于1951年。但在我,1951年却在1955年之后发生。1955年的某一天,我记得那天日历上的字是绿色的,时间,对我来说就始于这个周末。在此之前1951年是 一片空白,1955年那个周末之后它才传来,渐渐有了意义,才存在。但1955年那个周末之后,却不是1955年的一个星期天,而是1951年冬天的某个凌晨——传说我在那个凌晨出生,我想象那个凌晨,于是1951年的那个凌晨抹杀了1955年的一个星期天。那个凌晨,我来到人间,奶奶说那天下着大雪。但在我,那天却下着1956年的雪,我不得不用1956年的雪去理解1951年的雪,从而1951年的冬天有了形象,不再是空白。然后是1958年,这年我上了学,这一年我开始理解了一点儿太阳、月亮和星星的关系。而此前的1957年呢,则是1964年时才给了我突出的印象,那时我才知道一场反右运动大致的情况,因而1957年下着1964年的雨。再之后有了公元前,我知道了并设想着远古的某些历史,而公元前中又混含着对2001年的幻想,我站在今天设想远古又幻想未来,远古和未来在今天随意交叉,因而远古和未来都刮着现在的风。
“我理解,博尔赫斯的‘交叉小径的花园’是指一个人的感觉、思绪和印象,在一个人的感觉、思绪和印象里,时间成为错综交叉的小径。他强调的其实不是时间,而是作为主观的人的心灵,这才是那迷宫的全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