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由亿万个细胞组成,但你不能说哪一个细胞就是你,因为任何一个细胞的死亡都不影响你仍然活着。可是,如果每一个细胞都不是你,你又在哪儿呢?
同样,你思绪万千,但你不能说哪一种思绪就是你,可如果每一种思绪都不是你,你又在哪儿呢?
同样,你经历纷繁,但你不能说哪一次经历就是你,可如果每一次经历都不是你,你到底在哪儿呢?
9 、无限小与无限大
你在变动不居之中。或者干脆说,你就是变动不居:变动不居的细胞组成、变动不居的思绪结构、变动不居的经历之网。你一直变而不居,分分秒秒的你都不一样,你就像赫拉克利特的河,倏忽而不再。你的形转瞬即逝,你的肉身无限短暂。
可是,变动不居的思绪与经历,必定是牵系于变动不居的整个世界。正像一个音符的存在,必是由于乐曲中每一个音符的推动与召唤。因此,每一个音符中都有全部乐曲的律动,每一个浪的涌落都携带了水的亘古欲望,每一个人的灵魂都牵系着无限存在的消息。
10 、群的故事
有生物学家说:整个地球,应视为一个整体的生命,就像一个人。人有五脏六腑,地球有江河林莽、原野山峦。人有七情六欲,地球有风花雪月、海啸山崩。人之欲壑难填,地球永动不息。那生物学家又说:譬[pì]如蚁群,也是一个整体的生命,每一只蚂蚁不过是它的一个细胞。那生物学家还说:人的大脑就像蚁群,是脑细胞的集群。
那就是说:一个人也是一个细胞群,一个人又是人类之集群中的一个细胞。那就是说:一个人死了,正像永远的乐曲走过了一个音符,正像永远的舞蹈走过了一个舞姿,正像永远的戏剧走过了一个情节,以及正像永远的爱情经历了一次亲吻,永远的跋涉告别了一处村庄。当一只蚂蚁(一个细胞,一个人)沮丧于生命的短暂与虚无之时,蚁群(细胞群,人类,乃至宇宙)正坚定地抱紧着一个心醉神痴的方向——这是唯一的和永远的故事。
11、 我离开史铁生以后
我离开史铁生以后史铁生就成了一具尸体,但不管怎么说,白白烧掉未免可惜。浪费总归不好。我的意思是:
①先可将其腰椎切开,到底看看那里面出过什么事——在我与之朝夕相处的几十年里,有迹象表明那儿发生了一点儿故障,有人猜是硬化了,有人猜是长了什么坏东西,具体怎么回事一直不甚明了。我答应过医生,一旦史铁生撒手人寰,就可以将其剖开看个痛快。那故障以往没少给我捣乱,但愿今后别再给“我”添麻烦。
②然后再将其角膜取下,谁用得着就给谁用去,那两张膜还是拿得出手的。其他好像就没什么了。剩下的器官早都让我用得差不多了,不好意思再送给谁——肾早已残败不堪,血管里又淤积了不少废物,因为吸烟,肺料必是脏透了。大脑么,肯定也不是一颗聪明的大脑,不值得谁再用,况且这东西要是还能用,史铁生到底是死没死呢?
12 、史铁生之墓
上述两种措施之后,史铁生仍不失为一份很好的肥料,可以让它去滋养林中的一棵树,或海里的一群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