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伸
闷来弹鹊,又搅碎、一帘花影。漫试著春衫,还思纤手,熏彻金猊烬冷。动是愁端如何向,但怪得、新来多病。嗟旧日沈腰,如今潘鬓,怎堪临镜?重省。别时泪湿,罗衣犹凝。料为我厌厌,日高慵起,长托春酲未醒。雁足不来,马蹄难驻,门掩一庭芳景。空伫立,尽日阑干倚遍,昼长人静。
作者徐伸,三衢(今浙江衢县)人。宋徽宗政和初年,以知音律,为太常典乐,出知常州。他是倚声填词的行家,有《青山乐府》,词多杂调,不传于世,唯以此《转调二郎神》闻名天下。《全宋词》于《乐府雅词拾遗》转录此篇,植字每多有异,今择善而从。词人有一侍妾,“为正室不容逐去”(事见王明清《挥麈余话》),作此词怀念其爱妾,抒写了真挚的感情。
上片从“弹鹊”写起,写出侍妾被迫离去后,词人因相思、怀念而起的忧闷心理。据民间传说,喜鹊是传报喜讯的,现在爱妾已一去不返,在词人心目中再无喜讯可报,可是那喜鹊偏偏叽叽喳喳,叫个不休,词人在忧闷中乃有弹鹊之举。这一迁怒于鸟的行动,本来是为了发泄心头的烦恼,求得一时的痛快,不料想“又搅碎一帘花影”,触景生情,又徒添花落人去的伤感。“漫思”以下三句说,春天到了,试穿春衫,本来是令人高兴的事,但是现在爱妾不在身边,情况不一样了:词人随意地试穿一下春衣,就想到爱妾那一双纤嫩的手,是那一双纤嫩的手给自己缝衣、试衣、熏衣,直到熏炉(金猊)内的香料燃烬变冷。(“熏彻金猊烬冷”,也暗示人去屋空,温馨日子一去不回,眼下变得冷冷清清了。)总之,弹鹊也好,试衣也好,爱妾离去以后的一切消愁解闷的活动,都反增添了愁闷,“动是愁端如何向,但怪得、新来多病。”动辄生愁,由愁加病,病又加愁,愁病交加,使人消瘦,这是怎样一种刻骨的相思啊!紧接“新来多病”,引出下文:“嗟旧日沈腰,如今潘鬓,怎堪临镜?”沈腰,《南史沈约传》载,沈约陈情,言己老病,百日数旬,革带常应移孔。后以“沈腰”为腰围减损的代称,亦可泛指人的消瘦。潘鬓,潘岳《秋兴赋序》:“余春秋三十有二,始见二毛。”又《秋兴赋》:“斑鬓发以承弁兮。”后即以“潘鬓”作为鬓发斑白的代词。李煜《破阵子》词:“一旦归为臣虏,沈腰潘鬓消磨。”徐伸词取以上典故,接上文“多病”,感叹自己旧日的腰围减损,今日的鬓发斑白,又怎能经得对镜自照呢?都是写相思之深,之苦。正如柳永《蝶恋花》词所写:“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下片词人想象爱妾也在思念自己,而且始终带着忧伤和希望,久久地等待着自己。换头以“重省”这样一个两字短句,引出对别时情景的回忆。“别时泪湿,罗衣犹凝。”分别时爱妾伤情,泪湿罗衣,想必至今还凝结着泪痕。“料为我厌厌”以下开始想象,料想她为了思恋我的缘故,精神萎颓,象病了似的,太阳升得老高,还懒得起床;幽愁暗恨交织在胸,无法向人诉说,只好借酒浇愁,并把一切病愁慷懒都托故于春饮醉酒未醒。病在心底,有苦难言;情爱之深,刻骨铭心。她日夜等待着我的消息,可是始终不见传递书信的鸿雁到来;又希望我能出现在她的身边,可是也终究看不到有马蹄在门前驻留。庭院冷落,空寂无人;墙门紧闭,掩藏满院春景。她空空地等待着我,久久地站立凝望;整天地倚依着庭院内的栏干,把所有的栏干都靠遍了;春夏日长,从早到晚地等待、盼望,周围一片空寂,连人声都听不到一点。最后三句写怀望的情景。
这首词表现了丰富的想象力,描写真切,用笔细腻,善于捕捉典型的场景和生活细节,用以传情,充分发挥了形象思维的特点,创造了独具特色的艺术境界,因此感人至深。如结末“空伫立,尽日阑干倚遍,昼长人静”,已经成为词中名句,以景传情,以情感人,其艺术魅力历千年而不衰。(吕晴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