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长在南国的孩子,你见过雪吗?你爱雪吗?也许曾点缀于你生活篇页上的,只是碧于天的春水吧?
在我的故乡,到了冬季,是常常落雪的,纷纷的雪片,为我们装饰出一个银白的庭园,树,像是个受欢迎的远客,枝上挂了雪花环,闪烁着银白色的欢笑。
我喜欢在落雪的清晓到外面去散步,雪后的大地是温柔而宁静的,一点声息都没有,连那爱聒噪的寒雀都不知躲到哪个檐下寻梦去了。我一边走着,时时回顾我在雪地留下的清晰的脚印,听着雪片在我的脚下微语,我不知道那是抱怨还是欢喜。
有时,我更迎着雪后第一次露面的太阳,攀登附近的小丘山,站在那银色的顶巅,等着看雪融的奇景。
雪封的山,原像一个耐人思猜的谜语,被一层白色的神秘包裹着,它无言语,它无声息,它不愿露一点底蕴,只静静的坐在那里,毫不理会我这个不知趣的访客。但朝阳是有耐性的,它似乎比我更有耐性,它慢慢的在那里守候着,以它的温热,来向雪封的山丘做“煽动性”的说服。不知什么时候,那神秘的山峦“内心”开始起了变化,它发出一阵轻微的碎语,我赶紧低下头,啊,多动人的画面啊,这山丘的无缝银衣,像是一个圣者的长袍,被无数虔诚者的手撕碎了。(他们是每人要珍存起一块碎片来作纪念吧。)同时,那发亮的银绸上面,更像蜿蜒着许多透明、活泼的小蛇,它们在欠伸着轻盈腰身,嬉笑着,婉娈地向着山坡而去,不多时,山巅乃完全呈显出它土褐色的岩石,同一些枯萎的草叶,松针,而山脚下是谁在唱歌呢?当然,是那一道由雪水汇成的清亮小溪。我忍不住捧了一掬,那淡蓝的如同自盐湖汲来的雪水,那微凉,一直沁透了我心脾,多可爱的雪啊,谁还记得它翩然而来时,那片轻巧的翅膀呢?
有一次,正值雪后,天已晴霁,空气像是水晶般的透明,没有烟氛,没有雾霭,我和一个同学自学校的后门走了出来,走过那道积雪未消的木桥,向古城中的前门走去,将整个的一上午,全消度在那个古色古香,犹保持着我们东方情调的打磨厂──那是古城一些老店铺聚集开设的地方,我们欣赏了不少店铺的招牌,尤其美得悦目的是那一家挑挂在门外的,犹存古风的褪色酒旗,那深杏色的布招子上,还缀着几点细碎欲溶的雪花,在风中轻轻的飘扬,看到它,我们似乎读到了一首唐人的小诗。归途,沿着城墙根走回来,一个骆驼商队,正预备出城,那黄色的驼峰,衬着雪地,竟像是一闪的斜阳,多少年来,我忘不掉那鲜明的一笔。
时候已过午,但我们的游兴未尽,又赶到西直门雇毛驴,到古城外的西山看雪景去。
因为雪后天寒,行人出奇的少,好像那一条通向西山的平坦大路,完全属于那一堆堆的积雪和我们两个人了。一路听着驴颈的铜铃,我们多希望看到早梅的影子,但在路边一些人家的墙头,我们只看到墨描一般的梅树干:“也许我们来得太早了?”相顾有点惘然。
小驴子驮着我们颠踬到西山,灰暗的黄昏已在那儿等着我们,赶驴的老头儿嘱告我们最好不要上山了,太晚了赶不回城。我们也怕碰到校门上法国姆姆的那把铜锁。
我们只有在驴背上默默地欣赏一下西山银色的峦影,它像一个沉睡了的巨人,在做着千年的长梦,任由外面的世界有着风霜雨雪的变化。
那是我第一次看到古城外有名的西山,也是最后一次,那白皑皑的山头,犹如银制的头盔,至今仍常常映现于我的记忆中,伴着小驴颈上清脆的银铃叮当。
注:本文选自《四季经典美文》(成都出版社1995年版)。张秀亚,台湾女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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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的雪是作者遥远故乡的雪,是留藏在作者心中经久不化的洁白纯净的雪。
本文主要写了一个场景、一个事件,以及“我”对这场景和事件的感受。一个场景,是“我”长时间凝视着雪岭在太阳下逐渐消融的场景,身临其境的“我”,情不自禁地说道“啊,多动人的画面啊”,“多可爱的雪啊”,想一想,是一种什么力量打动了“我”?一个事件,是在雪后初霁,“我”和同伴在北京城内城外的一天旅行,那酒家外悬挂的深杏色酒旗的飘摇一景,那黄昏中的银色峦影,都深深地植入“我”的记忆,想一想,是一种什么力量能有“植入”记忆的神力?
你读了之后,是否感到自己的心弦被拨动?想一想,这拨动你心弦的又是一种什么神力?
清晓 聒噪 顶巅 晴霁 惘然 颠踬 翩然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