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正在厨房里剥着玉米等待父亲回家,这时,从窗户望出去,我看见我们的邻居向后门跑来。“敲门、敲门、敲门”她说,“屋里有人吗?”怎么她老是边敲边说呢?
“进来。”我说。
她还没有张嘴,我就知道她来的目的了。她肯定是来借东西的。如果不是一杯糖,就是割草机,或者是她的车没有汽油了。
“你能不能借给我一点黄油?”她问道。
“当然可以。”我说,打开了冰箱。
“我到杂货店买了回来就还你。”
“没问题。”我说。但是这确实有问题。她几乎从没有还过借去的食品,就是借去的工具,也总是得等到好几周之后才还回来。她一个人工作,带着两个孩子,也确实不容易。但是我不喜欢她把我家当成救急站,什么没有了都上我们家来要。甚至我的父母也不能幸免。她临出门时恰好碰见我父亲鲍布回来,于是就问他有没有不干胶。父亲正好有一卷放在车上。
“你再也不会见到那卷不干胶了。”父亲走进厨房的时候,我告诉他。
父亲只是微笑着耸了耸肩——他的眼睛使我回想起30年前的一天。
那时我还是一个小姑娘,父亲是新英格兰一个小镇的补鞋匠。每天放学以后,我沿着大街走到父亲的小店去帮忙,我的工作是将顾客送来的鞋贴上标签,然后把取鞋票交给他们。我不时透过窗玻璃望一望外面的世界。大多数路过的人会向我挥挥手,我也向他们致意。但是有一个人例外,他从来就回避我的眼睛。
我们叫他棕农人布朗宁。不论春夏秋冬,他总是戴着一顶棕色的羊毛帽子,穿一件棕色的破夹克,磨损的袖子油亮亮的。他白天在街上游荡,到了快打烊的时候,我们的钱匣子也满了,我敢肯定,这时他就会来占我父亲的便宜。
一天,眼见闹钟一点一点地移向关门的时间,我突然看见棕衣人布朗宁向我们的小店走来。我看了看自己的表:5点30分。于是我急忙把窗口的牌子从“营业”换成了“休息”。希望这一来可以阻止他进来。但是棕衣人布郎宁还是推门走了进来。
他用干瘦的手推了推破烂的帽檐,走过柜台。我可以看到他脸上布满了深深的皱纹。他潮湿的破夹克散发着落水狗的气味。我转过身去,整理着架上的鞋。他径直走到后面,父亲刚刚关上机器。我听见棕衣人布朗宁川低沉的声音说:“这几天我的手上有些紧,你看能不能借几个儿给我买点吃的?”父亲放下手里的工具,走到我所站的柜台边。
“对不起,宝贝儿,”父亲说。他打开钱匣子,拿出了两张一元的票子,将它们递给了棕衣人布朗宁:“别喝酒,布朗宁,”他严厉地说,“给孩子们买一点牛奶和面包。”布朗宁点点头,抓紧了爸爸递过去的钱。父亲把布朗宁送到门口,看见他确实走进了街对面的杂货店,父亲站在那儿很长时间,直到看见布朗宁手里提着一桶牛奶和一袋面包从店里出来,才转身回到小店。
在父亲的鞋店工作的那些年里,我看见过多少次这样的情景?20次?30次?100次?为什么父亲从不抱怨?他肯定从来没有收回过布朗宁“借去”的钱。现在我已成年了,父亲也退了休,我才问他。
“爸爸,那时你为什么老是借钱给布朗宁?你知道你借给他的每一分钱,对他来说不过是又多了一分酒钱。难道你不觉得他是在占你的便宜吗?”
父亲住餐桌旁坐了下来,他盯视了我好一会儿。也许他在想那卷不干胶,也许他已经听见我多次抱怨邻居借了我的鸡蛋、割草机、黄油等等而不归还。父亲说:“我从来就没有期待布郎宁会还我的钱。很早我就决定,我不借钱给他,在我的心里是把钱给他。如果他说是借钱,那是他的事。但是,从我来说,我是把钱作为礼物而送给他。”
“我估计那对你来说更简单一些。”我微笑了,想起了在父亲的小店,从来没有详细的账本。
“卡丽,”父亲说,“当你做好事的时候,不要老是想要得到回报。”
我继续剥着玉米,父亲到院子里去欣赏孙子盖的树房子。我逐渐意识到我们是多么富有。我装了一袋玉米,出门向邻居家走去。“敲门,敲门,”我说,“屋里有人吗?”
意林札记
不是所有的飞翔都只是装点了天空而不把自己贴近天堂。
在付出的时候,我们总是在同时收获快乐。如果你真的了解了无助的人那种迫切,再将这篇文章放到中国当前的社会现实,你或许是快乐的,或许会从中领悟到一些只属于你的东西。(何敦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