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漠,一振苍凉的辽阔。
帐篷一搭,即是安身之家。
实在太疲劳了,躺下就入睡,且整夜无梦。一觉醒来,伸手一抓就是一大把阳光。
挑起帐篷门帘,啊?我不禁倒吸一口冷气。惊惧突如其来,像一枚钉子,把我定格在那里。
狼。一只野狼。在百米处沙丘上的一块大黑石头旁,与我对视。只是那目光,没有想像的那样凶残、贪婪,充满机警和好奇。
这只狼,四个蹄子,雪样发白,仿佛穿了四只白色网球鞋。苍黄的毛色,光滑油亮。个头不算大,却显得矫健英俊。在沙漠运动场上,它准是百兽群里的百米运动员。
愣了一阵子,我才想起防卫,想到猎枪。
当我端着猎枪走出帐篷时,野狼已经不见了。
下午,我打开录音机,放起贝多芬的《命运交响曲》。突然,从帐篷的缝隙里,我看见那只野狼正卧在早晨看到的那个沙丘上,仄着耳朵,一副聚精会神的样子。狼在听音乐吗?狼也懂音乐吗?
我忽地来了情绪,把警惕、人与狼的差别,与猎枪一起,扔在一边,顺手抓几块罐头里的肉,钻出帐篷。
野狼看见我,吃了一惊,本能地跳起来,退却几步。
我使径朝它甩去手里的肉,它却以为是向它攻击,拔腿就跑,但一起是闻到了肉味,又猛地刹住,回过头来一步一步向肉走去。
走到肉前,狼突地一点头,敏捷地叼起肉,转身跑了一段路,这才掉过头来,一边谨慎地嚼着,一边摆动尾巴,就像一只狗在感谢它的主人。
我觉得不再寂寞和孤独。
然而,这以后,一连几天,再没有见着狼。
第三次见到狼,是在一个傍晚。
我点了堆篝火,特地放着有《北方狼》曲子的磁带,随着跳起霹雳舞来。
蓦然,我感觉不是独舞,身边还有伴舞者。那便是那只可爱的狼。我想到了美国西部影片《与狼共舞》。
火光照耀下,野狼踩着音乐节拍,来回走着,那样认真,那样有趣。只是我发现,野狼的一条前腿瘸着,深一脚,浅一脚,减了几分先前的精神。同类咬的?猎人干的?
这只野狼为什么总是跟着我?是为了排遣心中的孤寂?是把我当成异类中的朋友?是把我想成一顿美餐?
带着一连串问题,我恍兮惚兮,进入了梦境。
突然,一阵狼的嚎叫,把我惊醒。我本能地弹跳起来。
从帐篷的窗子惶然张望,啊,月照中天,一片煞白,把整个大漠照得贼亮惨白,森然可怕。月光下,沙丘上那只野狼后腿支撑,身子直立,雕塑一般,对月长哭,那哭声凄惨,悲戚,苍凉,我听得毛骨悚然,寒战不已。
猛地,野狼前腿收回落地,朝我的帐篷一瘸一拐而来,并环绕我的帐篷嗥叫不息。
狼!毕竟是狼!兽性不泯,狼性难改!穷凶极恶的家伙!我一直友好待你,你他妈的却饿疯了,向朋友发难了。我想到柳宗元的《黔之驴》,那贵州小老虎,不就是采用这样的手段,把那头蠢驴吃掉的吗?
蠢驴。我一边骂着自己,一边操起猎枪,从窗口伸出去,却说不清楚为什么,只是朝天开了一枪。
然而无济于事,野狼真的疯了,竟然撕破我的帐篷,钻进来。
“叭——”野狼应声倒下。它艰难地抬起头,痛苦地看了我一眼,挣扎着,淌着血,向外面爬去。
当我追出来时,狼已经死在沙丘上那块大黑石头旁边。
这时,惨白的月亮变得暗淡起来,天地呈现一片混沌。继而,一阵大风铺天盖地,不知从何处席卷而来,凶猛的风浪,像谁抡起的大锤,猛地把我砸倒在地。
当我醒来时,大风已经无声无音。太阳依旧鲜红地照耀着一望无际的沙漠。我发现我的双手紧紧抱着那块大黑石头,身边是那只死去的野狼,而我的帐篷,散了架子似的倒在远处。
惨白的月亮。野狼的啼哭。枪声。风暴。昨夜惊心动魂的一幕,在我眼前翻腾,闪回。
“狼拜月神”。我想到子当地古老的传说。
一只善良可爱的野狼,拯救了我的生命。不,是一只野兽用自己的生命换回一个人的生命,不,是一个人残酷地杀了一只自己的救命恩兽。
我低头看一看野狼,它被黄沙埋了一半,那眼睛沉重地关闭着。但我知道,无论怎样地努力,我都无法抹去我在野狼眼睛里沉重的投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