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不知怎么,他还是呼呼地睡着了。
他不知道自己睡了才一会儿还是很长时间,可是他被自己身后发出来的窸窸窣窣的轻微响声惊醒了。
男孩子面前的窗台上放着一面小镜子,镜面正对着他。他一抬头,恰好朝镜子里看。他忽然看到妈妈的那口大衣箱的箱盖是开着的。
原来,妈妈有一个很大很重的、四周包着铁皮的栎木衣箱,除了她自己外别人都不许打开它。她在箱子里收藏着从她母亲那里继承得来的遗物和所有一切她特别心爱的东西。这里面有两三件式样陈旧的农家妇女穿的裙袍,是用红颜色的布料做的,上身很短,下边是打着褶裥的裙子,胸衣上还缀着许多小珠子。那里面还有浆得绷硬的白色包头布、沉甸甸的银质带扣和项链等等。如今大家早已不时兴穿戴这些东西了,妈妈有好几次打算把这些老掉牙的衣物卖掉,可是总舍不得。
现在,男孩子从镜子里看得一清二楚,那口大衣箱的箱盖的确是敞开着的。他弄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因为妈妈临走之前明明是把箱盖盖好的。再说只有他独自一个人留在家里,妈妈也决计不会让那口箱子开着就走的。
他心里害怕得要命,生怕有个小偷溜进了屋里。于是,他一动也不敢动,只好安安分分坐在椅子上,两只眼睛直怔怔地盯住那面镜子。
他坐在那里等着,小偷说不定什么时候会出现在自己面前。他忽然诧异起来,落在箱子边上的那团黑影究竟是什么东西。他看着看着,越看越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团东西起初像是黑影子,这时候愈来愈变得分明了。不久之后,他就看清楚那是个实实在在的东西,而且不是个什么好东西,是个小精灵,它正跨坐在箱子的边上。
男孩子当然早就听人说起过小精灵,可是他从来没有想到过他们竟是这样的小。坐在箱子边上的那个小精灵的身材还没有一个巴掌高。他长着一张苍老而皱纹很多的脸,但是脸上却没有一根胡须。他穿着黑颜色的长外套、齐膝的短裤,头上戴着帽沿很宽的黑色硬顶帽。他的浑身打扮都非常整洁讲究,上衣的领口和袖口上都缀着白色挑纱花边,鞋上的系带和吊袜带都打成蝴蝶结。他刚刚从箱子里取出一件绣花胸衣,那么着迷地观赏那老古董的精致作工,压根儿没有发觉男孩子已经醒来了。
男孩子看到小精灵,感到非常惊奇,但是并不特别害怕。面对那么小的东西是不会使人感到害怕的。小精灵坐在那里,那样聚精会神地沉迷在观赏之中,既看不到别的东西,也听不到别的声音,男孩子便想道,要是恶作剧一下捉弄捉弄他,或者是把他推到箱子里去再把箱子盖紧,或者是另的这类动作,那一定是十分有趣的。
但是男孩子的胆子还没有那么大,他不敢用双手去碰一下小精灵,所以他朝屋里四处张望想找到一样家伙来戳那个小精灵。他把目光从沙发床移到折叠桌子,再从折叠桌子移到了炉灶。他看了看炉灶旁边架子上放着的锅子和咖啡壶,又看了看门口旁边的水壶,还有从碗柜半掩半开的柜门里露到外面的勺子、刀叉和盘碟等等。他还看了看他爸爸挂在墙上的丹麦国王夫妇肖像旁边的那枝鸟枪,还有窗台上开满花朵的天竺葵和吊挂海棠。最后,他的目光落到挂在窗框上的一个旧苍蝇罩上。
他一见到那个苍蝇罩便赶紧把它摘下来,窜过去,贴着箱子边缘把他扣住。他自己感到奇怪,怎么竟然这样走运,连他还没有明白自己是怎样动手的,那个小精灵就真的给他逮住了。那个可怜的家伙躺在长纱罩的底部,脑袋朝下,再也无法爬出来了。
在起初的那一刹那,男孩子简直不知道他该怎么来对付这个俘虏了。他只顾小心翼翼地将纱罩摇来晃去,免得小精灵钻空子爬出来。
小精灵开口讲话了,苦苦地哀求放掉他。他说他多年来一直为他们一家人做了许多好事,按理说应该受到更好的对待。倘若男孩子肯放掉他的话,他将会送给他一枚古银币、一个银勺子和一枚像他父亲的银挂表底盘那样大的金币。
男孩子并不觉得这笔代价太大了,可是说来也奇怪,自从他可以任意摆布小精灵以后,他反而对他害怕起来了。他忽然觉得,他是同某些陌生而又可怕的妖怪在打交道,这些妖怪根本不属于他的这个世界,因此他倒很乐意赶快放掉这个妖怪算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