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当然啦,但是冷得非常舒服。一颗心为什么一定要温暖呢?在冬天,它的温暖对你没有一点用处,一杯上等的樱桃酒比一颗温暖的心更有效。在夏天,暑气逼人,热不可耐时,你真想象不到,这样一颗石心是多么凉爽啊。而且,我已经说过,这样一颗心,对忧虑或恐惧、愚蠢的同情或其他的烦恼,都感觉不到了。”
“你能给我的就是这些吗?”彼得大失所望地问道,“我希望得到钱,而你却想给我一块石头!”
“嗯,我想,先给你十万银币,总该够了吧。如果你运用得法,不久你就能成为一个百万富翁。”
“十万?”可怜的烧炭工兴奋地叫起来。“心啊,别在我胸中这样激烈地跳动了,我们马上就可以成交。好吧,米歇尔,把石头和钱给我,而我这颗不安宁的心你可以从我胸中拿走。”
“我就知道你是个明智的小伙子,”荷兰人友好地微笑着说,“来吧,让我们再干一杯,然后我就付钱给你。”
他们重新回到外屋,坐下来喝酒,喝了一杯又一杯,一直喝到彼得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烧炭工彼得蒙克在一阵欢快的邮车喇叭声中惊醒。他一看,发现自己坐在一辆华丽的邮车内,行驶在一条宽阔的街道上。他探身朝车外望去,苍茫的黑森林已远远地留在身后了。起初他还不敢相信坐在车里的人就是他自己,因为他身上穿的衣服也和昨天穿的不一样了。但是他对这一切都记得清清楚楚,最后他不再回忆了,大声说:“毫无疑问,那个烧炭工彼得蒙克就是我,绝对不会是别人。”
现在,他自己都觉得很惊奇:他第一次离开森林,离开住了那么久的安静的家乡,竟能一点儿也不感到悲伤;甚至当他想到自己的母亲现在无依无靠,孤苦伶仃地待在家里时,他也不能挤出一滴眼泪,或者叹一口气,因为他对一切都无动于衷了。“哦,是啊,”他说,“眼泪和叹息,乡愁和悲伤,都从我的心里消失了。这要感谢荷兰人米歇尔──现在我的心已是冰冷的石头了。”
他把手按在胸口,那儿安安静静,没有一点跳动。“如果他对十万块钱守信用,就像对这颗心一样,我就很高兴了。”说着,他开始在车里搜寻起来。他发现了各种式样的衣服,应有尽有的东西,然而没有找到钱。最后他碰到了一个口袋,发现里面有成千上万的金币银币,以及各大城市的商票。“现在我想要的一切都有了。”他一边想,一边舒舒服服地坐在车子的角落里,驶向遥远的世界。
他坐着马车在外面游荡了两年,从车里观望两边的房屋;车子一停,他只把旅馆的招牌看一看,接着便在城里各处闲逛,浏览那些最值得观看的美好事物。然而没有一样东西能够使他喜欢,无论是图画、房屋、音乐,还是舞蹈,都无法打动他的心,因为他的心是石头做的,对一切美好的事物,他的眼睛都视而不见,他的耳朵都听而不闻了。除了吃喝、睡觉以外他对什么也不感兴趣了。他就这样在世界上漫无目的地游荡,饿了就吃,累了就睡。有时他想起,从前他很穷,为了生活不得不干活,但那时倒比现在更快乐,更幸福。山谷里的美丽的景色,以及音乐和歌曲,都使他感到心旷神怡。那时他对母亲送到炭窑来的粗茶淡饭,总是要高兴好几个小时。每当他想起过去这些情景,他就感到非常奇怪,现在怎么连笑也不会笑了;以前他听到一句玩笑话都会笑得前仰后合,而现在别人哈哈大笑时,他只是出于礼貌咧一咧嘴,但他的心并不跟着一起笑。他感到现在他的确能够做到无动于衷,但并不感到满足。终于他被逼得回家了,但不是由于思乡之情,也不是由于忧伤,而是由于单调、无聊和毫无乐趣的生活。
他乘车驶过了斯特拉斯堡,看到家乡黑黝黝的森林,重又看到黑森林人强壮的体魄和亲切、憨厚的面孔,听到雄浑、深沉而又悦耳的乡音,这时他突然感到怦然心动,因为他的血液更激烈地流动起来,他以为自己一定会高兴得跳起来,甚至会痛哭一场。可是──他怎能那样愚蠢啊,他的心可是石头做的!石头是无情的,它不会笑,也不会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