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铁背向东坐在一根大木头上,右手拿着自己卷的粗大的烟卷,左手按着膝盖在听着,笑的浑身乱颤。许凤凑过去,在李铁身旁拣个地方坐下,就见高铁庄吸一口烟,眯着眼说:“你们说的那个都不现实。我的志愿哪,打走日本帝国主义,饱饱地吃上两顿肉饺子,回家小粪筐一背,种我那四亩园子。当然啦,地主得无条件地把园子还给我。这样,夏天干完了活,弄一领新凉席,在水边大柳树底下一睡,根本不用人站岗放哨。醒了到大河里洗个澡。嘿,看多痛快!”
朱大江醉醺醺地,右脚蹬在一根木头上,探着身子用手拍着驳壳枪木套,冲高铁庄说道:“什么时候这枪把子也不能放下。我关里关外闯荡了二十多年,日本鬼子差点没打死我,国民党衙门压过我的杠子,财主们逼的我家破人亡,俺爹死在黄河后套,俺娘讨饭死在荒郊野外。”他沉痛地低下头,咽下一口苦水。
许凤一看他的脸、脖子都涨的通红,身子有点晃晃悠悠的。暗想:恐怕他是喝醉了。大家都陷入一种痛苦的回忆里去了。好半天没人言语,各人想着不同的苦楚,激发起共同的仇恨。朱大江挽挽袖子,伸着胳膊又说道:
“我闭着眼睛瞎闯荡了这二十多年,什么路我都走过,可是不管哪条路都是死路。我种地,当雇工,上山里挖人参,挖金子,跑买卖,拉东洋车,在饭馆当跑堂的,摆小摊,当大兵,无论干什么,无论你多么勤俭,可到头来,还是受穷挨饿,被欺负,被人糟践。”他大声地叹了口气接着说,“我看透了这个世界,一家一家的都逃不过这种苦难的命运。爷爷挣下点东西,这可该下辈享福了吧,其实不行。不久,儿子、孙子又拖着枣枝棍去讨饭了。钱呢?钱上哪儿去啦?它变成一条血河,流到大财主、大官僚和帝国主义的大口袋里去啦。给我们剩下的是自己的一把白骨头。我们努筋拔力,一辈一辈的干什么?当牛,当马,当傻瓜吗?不,不,不能!我们非把这个世界翻过来不可!”
朱大江从来没说过这么多话,今天就像滹沱河决了口,简直什么也拦挡不住了。他叹了一口气,三把两把解开衣裳,露出胸膛,伸出胳膊,悲怆地说:“看,同志们,这是叫国民党老爷打的疤,这是敌人的枪弹穿的眼,这是刺刀伤。好多同志为革命牺牲了,血也流的不少啦,都是为什么?就是因为敌人有这个,我们没有。”他用力地拍着驳壳枪木套,一屁股坐下,卷了支烟吸起来。
“是啊,同志们,仔细想一想吧!要解放个彻底才行。”李铁向大家扫了一眼还要说下去,许凤在旁边插了言:
“同志们,眼睛要看远点,别忘了咱们是共产党啊!咱们不但要打倒日本帝国主义,还要消灭一切剥削阶级,建设没有剥削、没有压迫的共产主义社会。”她站起来两手比划着说:“咱们好比大家推一辆车上山。眼看到了半山腰,要是一松劲啊,可就会连人带车滚下山涧摔个稀烂的。你们说对吗?”许凤说了望了一下李铁。
李铁连声说:“就是这样,同志们,咱们这一辈子呀,可不是光把日寇打出去,还要进行革命哪,不这样就拔不掉苦根。我常想咱们这一代是很艰苦的,可是也很光荣。要经咱们的手从棘针窝里把路开出来,把一切苦难承担下来,创造出一个真正富强伟大的祖国。同志们想一想,这是什么样的责任?绝对不能叫后一代埋怨咱们说:嘿,瞧爹他们那一辈真没出息。对不对呀?”李铁摊开双手向大家一问,结束了他的话。
大家听着活跃起来。高铁庄立起来,笑着向大家说:“其实,我并不真要那样办,开开玩笑嘛。我这一百多斤早交给组织啦。有我这口气我就干到底。不过,打出了日寇,睡两天觉总是可以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