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大江说:“殿哥,不管怎么样,现在非你去不可。看在党和革命的面上,你答应了吧。”
许凤看着洛殿说:“枣园据点的敌人是特别残酷狡猾的,很不容易对付,又加上洛殿同志也老了,要实在不愿去,也就算了。”
朱大江忙接过去盯住窦洛殿说:“什么,殿哥难道你是那种贪生怕死的人吗!”
洛殿豪爽地哈哈一笑,猛地立起来,一摇手说:“行啦,话说到这儿为止,我一定去,这把老骨头豁出去了。”回转身又对许凤说:“好,就这样,一言为定!”随后又一睒小眼睛笑着说:“你这丫头,嘴真厉害,到底叫你把我说服了。”许凤格格一笑说:“得啦,我的老大伯,对你还用得着说吗?”
三个人爽快地大笑起来。
又说了一会话,窦洛殿告辞走了。许凤送走洛殿,在门口呆了好一会,又回来坐在炕下边凳子上,说:“洛殿走了。
我相信他这个人。他说到哪里准能做到哪里。”
朱大江嗯了一声说道:“我很了解他这个人。上回我只听说他回家了,可总没闹清他为什么不干了。”
许凤想了一下说:“那是去年清明节的时候,洪队长才牺牲,你还没调来,他从城里蹓回家来,上坟烧纸,被青抗先队员抓住了。别人不知道他是党派去做地下工作的,只知道他在城里帮敌伪做事,所以名声弄得挺臭。当初原是我帮敌工部王部长找的他,派到城里去的。这区也只有我知道他。我一听说他被抓了,光怕别人闹误会杀了他,赶紧追到段村。当时几个过去跟洛殿有仇的人,正撺掇着青抗先们偷偷地带到树林里要弄死他呢。亏得赵青同志不让杀,追到村外给要回来了。但还是叫胡文玉同志把他狠狠地训了一顿,放他回去了。洛殿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回到家里,越想越恼火,一口气出不来,气得病倒了。后来就一直推说有病,不肯再出来。这个人乍一看可像个潦倒帮子哩,什么都满不在乎,挺滑稽的样子,其实他倒是个十分正直可靠的人。你俩是老交情了,你看我说的对吗?”
朱大江嗯了一声,脸上露出了笑容。他想起洛殿来由不得就要笑的。原来窦洛殿是他的盟兄哩。洛殿家从前曾经是个不难过的小庄稼主儿,听老人说他爷爷是个闯江湖卖艺的。闹义和团的时候,摆过香堂。为人耿直,真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性子。有一次为帮朋友打官司,得罪了袁家大地主,被袁家栽赃诬陷,抓进了监狱。家业快完了,官司也打输了,最后还被判了死刑。临死前,老人嘱咐儿孙们要为他报仇雪恨。洛殿的爹一赌气当了兵,指望着拿枪杆子报仇。可是,一出去就杳无音信,再也没有回来。洛殿长大了一些,就在桥头扛脚,兼做小买卖。他继承了他爷爷的家风,日夜地打拳练武,结交朋友,好管闲事打抱不平。只要手里有了钱,就和朋友们大碗酒大块肉地吃一顿。穷朋友有什么事求到他,从不驳回,宁愿自己借债也要给别人弄到钱。朱大江还花过他二十多块洋钱呢。这个人表面一看是个没心肠的炮仗筒子,实际上内心里却隐藏着很深的仇恨,只是不露声色。不久,在兵慌马乱的时候,袁家大地主爷儿俩在一个黑夜被他砍掉了脑袋,袁家大院也着了大火。洛殿为这事被抓进了监狱。可是因为抓不住证据,又有许多朋友到处托人替洛殿说情,所以终于被释放出来。可是仅有的一点家业也花光了。从此,他就陷于贫困饥饿,但他绝不去向人乞求,黑夜熬硝盐,白天给人打短工。“七七”事变前几年,盐巡来抓熬硝盐的穷人,叫他一条扁担打的几个盐巡屁滚尿流跑回城里去了。别人叫他躲躲,他笑一声说:“一人做事一人当,我洛殿兜着他们的!”这一下可不得了。国民党派了保卫团把他抓了去,压杠子,上大挂,百般刑罚,他只用鼻子哼一声说:“你窦大爷从不服硬!”亏他朋友多,好歹保出他来。可是从此以后,单身的巡警、保卫团再也不敢路过窦町,总是绕道走,因为一碰上就要挨一顿揍。他三十多岁上才娶了一个十七八岁的小媳妇,年轻漂亮,就是跟他合不来。她慢慢地跟洛殿一个年轻的朋友,教书的贾先生有了来往。人们风言风语,传到洛殿耳朵里。洛殿恼怒地叹了口气,回家叫媳妇预备了酒菜。饮酒中间,忽地拿出刀子来。媳妇见势不好,吓得跪下哀求饶命。洛殿说:“说实话,就饶你!”媳妇哭哭啼啼地都说了出来。洛殿用鞭子把她一顿好打。打完了说:“滚吧,你跟他去过吧!”一气之下他出外到黄河后套去了。过了十几年才回来……
许凤帮助朱大江吃下药去,又问他道:“洛殿被派到伪组织里面去,当时还有谁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