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掉冯保!”李植脱口而出。看到张四维盯着他的眼光有几分惊愣,又接着解释,“皇上目下最忌惮的,还是他的生母李太后。过去十年,李太后通过张居正与冯保这两个人来辅佐小皇上,名为教诲,实则控制。如今张居正已死,若再去掉冯保,李太后等于被人剜了一双眼晴,她就是还有心控制皇上,也无能为力了。”
张四维凝神想了想,说道:“现在马上弹劾冯保,各种条件尚不成熟。据说,皇上现在还很怕他。”
“那是因为皇上还没有把握把他扳倒。卑职认为,现在最要紧的,是让皇上懂得使用威权。要让皇上真正地明白,冯保是他的奴才,而绝不是他的主子。”
“言之有理。不谷现在要做的事,就是还威福于皇上。”张四维兴奋地扬起手中的碧玉如意。忽然,他似乎又想起了什么,扬起的手又无力地垂下来,沮丧地说,“只是不知何故,皇上一直不肯单独召见我。”
李植一双小眼睛转得飞快,突然又呲牙一笑,说道:“卑职倒有一个主意,大人不妨试试。”
“请讲。”
“卑职听说,皇上颇好银钱,也曾多次打主意从太仓划拨银子,但都遭到张居正抵制。眼下恭妃娘娘快要临盆生育,内廷正是用钱的时候,大人何不指示户部,主动拨一笔银子到内廷供用库?“
“唔?”
张四维一听,觉得这个主意不错。想了想,又道:“户部尚书梁梦龙,与冯保关系非同一般,到太仓拨银,首先得过他这一关.”
“依卑职看,梁梦龙在这件事上不会阻拦。皇上得子举国欢庆的喜事,他犯不着冒犯皇上。”
“这个倒是。”
张四维点点头,决定明日亲自到户部走一趟。
八月十一日凌晨,启祥宫里传出一声嘹亮的婴儿的啼哭。恭妃娘娘王迎儿胎气发动顺利产下一子,这便是后来加封皇太子的朱常洛。朱翊钧于万历六年春月间大婚,至此已有四年半时间,与他结缡的正宫娘娘王皇后始终没有怀孕,而宫女王迎儿偷沾雨露,竟奏承祧之功,这真是有意栽花花不发,无心插柳柳成荫。在恭妃临盆之前,宫内宫外着实忙碌了一阵子,宫内的太监宫女在李太后的亲自督促下,做好了一应接生准备。从产婆奶娘到摇篮尿片,事无巨细,或人或物,一样样都置办妥当。龙虎山道士还专门开坛请下九九八十一张“龙种降生诸神回避”的符咒,遣人日夜驰驱送达京城,如今都贴在启祥宫内外窗门路口。
太子于丑时三刻诞生,一直守在启祥宫门外一宿不曾合眼的冯保,竖着耳朵听清了婴儿的啼哭并问明这小家伙的胯下长了一只小鸡鸡时,顿时满心欢喜,立刻亲往乾清宫向皇上报喜。皇上与皇后也未曾合眼,与太监们凑在一起玩马吊牌等候消息。一闻这喜讯,都笑得合不拢嘴,又一起赶往慈庆慈宁两宫向两位皇太后报喜。此时的紫禁城内,早已是一片沸腾,东西两条长街上,到处灯火通明。数十座大殿宫院的门口,都挂起了喜气洋洋的大红灯笼,各处值殿太监采女,都穿上簇新的礼服四处道贺。首先是启祥宫门口,接着是整个大内到处都燃起了鞭炮。后花园中的谯楼和午门前的五凤楼上,都同时奏响了悠扬激越的大钟……
很快,紫禁城中这股子闹热的气氛惊醒了京都的百姓,已经沉入梦乡的人们纷纷披衣起床走上街头。他们引颈眺望紫禁城上空的炫目霞彩,眼看螭唇龙吻上挂着的瑶光紫雾,耳听爆豆子般的鞭炮声和错落有致的钟声,莫不感到惊奇。就在他们交头接耳议论纷纷的时候,听得驰马奔出大内前往各处皇亲宅邸报信的太监们漏出的口风,才知道当今圣上新添了龙子,小老百姓们于是奔走相告:“太子诞生了!”,“下一代的皇帝爷降世了!”一时间,偌大一座北京城狂欢起来,街上楼帘尽卷灯火高悬;路上音影浩浩人如蚁聚。花炮轰轰筋弦急急;瑞气腾腾钟磬吉祥。六月间,京城人们经历了张居正逝世的大悲痛,仅仅两个月,他们又迎来了太子降生的大欢乐。从一个极端走到另一个极端,人们真切地感受到了太平岁月里的多事之秋。
却说皇太子诞生三日之后,也就是中秋节的前一天,张四维早上刚到内阁,就有乾清宫管事牌子周佑前来传旨,说皇上要在平台单独召见,要他即刻动身前往。张四维顿觉喜从天降,忙命书办给周佑封了十两银子。张四维出手如此阔绰,让周佑喜出望外,不由得嘱咐了一句:“张先生,万岁爷正在兴头儿上,你有话尽管说。”说完就走了。张四维琢磨这句话的含义,笑了笑,也不敢耽搁,径直往平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