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国光顿觉心口堵得慌,他也忘了喝醋,强咽一口唾沫,问道:“叔大,你的意思是要将辽东大捷重新作出结论?”
张居正点点头,脸上的表情显得痛苦。
王国光端起那把镶金的紫砂壶,送到嘴边又忽然放下,抬眼看了看张居正。张居正也正在看他,四目相对灼然如电。王国光苦笑一下,言道:
“叔大,咱在想,高拱一个风烛残年之人,临死前,为何要同你谈辽东大捷的事。”
“这个不难理解,”张居正答道,“高拱虽然去职离京,可是他人在江湖心存魏阙,没有一天不关注朝廷大事。”
“这个咱不否认,”王国光终于想起来咕了一口老陈醋,抹了抹嘴言道,“但咱认为,高拱在此事上用了心计。”
“用何心计?”张居正一愣。
王国光问道:“你想想,因辽东大捷而加官晋秩的,都是些什么人?”
“什么人?不都是当事官员么?”
“当事官员不假,”王国光提高嗓门加重语气,提醒说,“更重要的,这些人都是你的政友!”
“啊?”
“你与高拱共事多年,他太了解你了。他知道你要廓清政治整饬吏治。你的眼里容不得沙子,碰到有悖于朝廷的事,你一定会追查到底。”
“对呀,这难道有错吗?”
“就因为没有错,才看出高拱的高明。”
“汝观,你的话,我怎么越听越糊涂。”
“糊涂糊涂,这叫当局者迷,”王国光长叹一声,索性捅穿了说,“叔大,想你上任之初,接下一个百孔千疮的烂摊子,再加上满朝都是高拱的党羽,你做任何一件事情都有人出来掣肘。从胡椒苏木折俸到京察,到后来的驿递改革子粒田征税等等,所有这些举措,虽然主意是你拿的,但将它们付诸实施的是谁呢?不都是在辽东大捷中得了一点好处的这些官员吗?”
王国光说着说着竟霍地站起身,手拽着银腰带在朝房里急速地踱起步来。
张居正从来没有见到王国光如此激动过,对这位风雨同舟生死与共的政友,他不愿有一丝半点儿的伤害。而且他内心也承认,王国光说的都是事实。为了这次谈话,他作了充分的考虑,但事到头来,他仍不免感到为难。他想替自己辩解,刚开口喊了一句:“汝观……”
不容他往下说,王国光伸手拦住了他,气咻咻地说道:“正是这些得了一点好处的官员,六年来不避利害不计险阻,掖着脑袋跟着你披荆斩棘得罪人。吕调阳虽然生性懦弱,但在大政方略上,从来都与你协调一致,还有张四维,你叫他往东他绝不往西。六部堂官,个个都与你同心同德。再说辽东总兵李成梁,这位李大帅,同蓟州总兵戚继光成犄角之势拱卫京师。六年来边境绥靖虏患绝迹,两位大帅功不可没。外人都道这两位大帅是你深为器重的军事奇才,你如今要拿李大帅开刀,要让所有追随你的干臣良吏脸上无光,这岂不是自毁长城,做下令亲者痛仇者快的蠢事么!”
“骂得好!”王国光话音一落,张居正立忙拊掌言道,“汝观.听了半天我才明白,你是说高拱使了反间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