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喔唷!”
眉卿低喊一声,就靠在椅子背上,两手捧住了脸,格格地笑个不住。这当儿,冯云卿也就抽身走了;他惟恐女儿再有同样的发问,无论如何,要做父亲的回答这些问题,总有点不合宜。
他刚到了楼下厢房,还没坐定,女儿也就来了;拿着蛇纹皮的化妆皮包,是立刻要出门的样子。
“爸爸,钱呢?出去找朋友,不带钱是不行的。”
眉卿站在厢房门边说,好像不耐烦似的频频用高跟鞋的后跟敲着门槛。
略一迟疑以后,冯云卿就给了一百块。他觉得还有几句话要嘱咐,但陪着女儿直到大门外,看她翩然跳上了人力车,终于不曾说出口。他怔怔地站在门口好一会儿,有几分得意,又有几分难受。待到他回身要进去的时候,猛看见大门旁的白粉墙上有木炭画的一个极拙劣的乌龟,而在此“国骂”左近,乌亮的油墨大书着两条标语:“参加五卅示威!”“拥护苏维埃!”冯云卿猛一口气塞上喉管来,立时脸色变了,手指尖冰冷,又发抖。他勉强走回到厢房里,就躺在炕榻上,无穷的怨恨在他心头叠起:他恨极了那些农民和共产党!他觉得都是因为这班人骚扰,使他不得不躲到上海来,不得不放任姨太太每夜的荒唐放浪;也因为是在上海,他不得不做公债投机,不得不教唆女儿去干美人计。这一切,在他看来,都是合逻辑的,而唯一的原因是农民造反,人心不古。他苦闷地叹一口气,心里说:
——这,如今.c,老婆和女儿全都拿出去让人家共了!实行公妻的,反倒是在这上海,反倒是我,这真是从哪里说起?
从哪里说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