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翁的高见呢?”
“大致差不多。可是我们的目的尽管是那么着,开头办的时候,手段还得圆活些。要人家投资到专办新企业的银行,恐怕目前的局面还不行;开头的时候,大概还得照普通银行的办法。”
王和甫仍是笑嘻嘻地说。他的老是带几分开玩笑似的笑嘻嘻,和孙吉人的沉默寡言是很相反的。他有北方人一般的诙谐气质,又有北方人一般的肯死心去干的气质。
吴荪甫笑起来了;他把两个指头在他坐椅的靠臂上猛击一下,毅然说:
“好罢!有你们两位打先锋,我跟着干罢!”
“三爷又说笑话了。我和吉翁专听您的指挥。”
“哈,你们三位是志同道合,才均力敌!这三角恋爱准是成功的了!”
唐云山插进来说,拍着腿大笑起来。但他立刻收住笑容,贡献了一个意见:
“依我看来,你们三位何不先组织起一个银团来——”
这么说着,他又回头招呼着朱吟秋他们,——似乎怕冷落了他们三个:
“哎,——吟翁,君翁和仲翁,我这话对么?今天在场的就都是发起人。”
静听着的三位,本来都以为孙吉人那样大而无当的计画未必能得吴荪甫赞成的,现在听出了相反的结果来,并且又凑着唐云山巴巴地来问,一时竟无言可答。莫说他们现时真无余力,即使他们银钱上活动得转,对于那样的太野心的事业,他们也是观望的。
情形稍稍有点僵。恰好当差高升进来请吴荪甫了:
“杜姑老爷有请。在对面的小客厅。”
吴荪甫似乎料到了是什么事,站起来说过“少陪”,立刻就走。但是刚刚跑出大餐室的门,后边追上了朱吟秋来,劈头一句话就是:
“杜竹翁那边到期的押款,要请荪翁居中斡旋。”
吴荪甫眼睛一转,还没回答,朱吟秋早又接上来加一句:
“只要展期三个月,也是好的!”
“前天我不是同竹斋说过的么?大家都是至好,能够通融的时候就得通融一遭。只是据他说来,好像也困难。银根紧了,他怕风险,凡是到期的押款,他都要收回去,不单是吟翁一处——”
“那么我只有一条路了:宣告破产!”
朱吟秋说这话时,态度异常严肃,几乎叫吴荪甫相信了;可是吴荪甫尖锐地看了朱吟秋一眼以后,仍然断定这是朱吟秋的外交手腕,但也不给他揭破,只是淡淡地说:
“何至于此!你的资产超过你的债务,怎么谈得到破产呢!”
“那么,还有第二条路:我就停工三个月!”
这句话却使吴荪甫险一些变了脸色。他知道目前各丝厂的情形,就像一个大火药库,只要一处爆发了一点火星,立刻就会蔓延开来,成为总同盟罢工的,而他自己此时却正在赶缫抛售出去的期货,极不愿意有罢工那样的事出来。这一切情形,当然朱吟秋都知道,因而他这什么“停工三个月”就是一种威胁。吴荪甫略一沉吟,就转了口气:
“我总竭力替你说。究竟竹斋肯不肯展期,回头我们再谈罢。”
不让朱吟秋再往下纠缠,吴荪甫就跑了,脸上透出一丝狞笑来。
杜竹斋在小客厅里正等得不耐烦。他嗅了多量的鼻烟,打过两个喷嚏,下意识地走到门边开门一看,恰好看见吴荪甫像逃走似的离开了朱吟秋来了。吴荪甫那一股又忿恨又苦闷的神色,很使竹斋吃了一惊,以为荪甫的厂里已经出了事,不然,便是家乡又来了电报。他迎上来慌忙问道:
“什么事?——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么?”
吴荪甫还是狞笑,不回答。关上了门,十分疲倦似的落在一张沙发里,他这才说:
“简直是打仗的生活!脚底下全是地雷,随时会爆发起来,把你炸得粉碎!”
杜竹斋的脸色立刻变了。他以为自己的预料不幸而中了。可是吴荪甫突然转了态度,微微冷笑,什么都不介意似的又加了一句:
“朱吟秋这家伙——他也打算用手段了!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