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警察的岗亭大不了多少的经纪人号子里,先已满满地塞着一位胖先生,在那里打电话。这正是王和甫。经纪人陆匡时站在那“岗亭”外边和助手谈话。吴荪甫的来到,竟没有惹起任何人注目;直到他站在王和甫身边时,陆匡时这才猛一回头看见了,而王和甫恰好也把电话筒挂上。
“呵,荪甫!正找你呢!来得好!”
王和甫跳起来说,就一把拉住吴荪甫,拖进那“岗亭”,又把他塞在电话机旁边的小角里,好像惟恐人家看见了。吴荪甫苦笑,想说,却又急切间找不到话头。可是王和甫弯着腰,先悄悄地问道:
“没有会过吉人么?——过一会儿,他也要上这里来。竹斋究竟怎样?他主意打定了么?”
“有八分把握。可是他未必肯大大儿干一下。至多是一百万的花头。”
吴荪甫一开口却又是乐观,并且他当真渐渐镇定起来了。
王和甫摸着胡子微笑。
“他能够抛出一百万去么?好极了!可是荪甫,我们自己今天却干瘪了;你的丝厂押款,到底弄不成,我和吉人昨天想了多少门路,也没有一处得手。我们今天只能——”
“只能什么?难道前天讲定了的十万块钱也落空么?”
“这个,幸而没有落空!我们今天只能扣住了这点数目做做。”
“那么,一开盘就抛出去罢?你关照了孟翔没有?”
“呀,呀!再不要提起什么孟翔了!昨晚上才知道,这个人竟也靠不住!我们本来为的想用遮眼法,所以凡是抛空,都经过他的手,谁知道他暗地里都去报告赵伯韬了!这不是糟透了么?”
王和甫说这话时,声音细到就像蚊子叫。吴荪甫并没听得完全,可是他全都明白了,他陡的变了脸色,耳朵里一声嗡,眼前黑星乱跳。又是部下倒戈!这比任何打击都厉害些呀!过一会儿,吴荪甫咬牙切齿地挣扎出一句话来说:
“真是人心叵测!——那么,和甫,今天我们抛空,只好叫陆匡时过手了?”
“不!我们另外找到一个经纪人,什么都已经接洽好。一开盘,我们就抛!”
一句话刚完,外边钟声大震,开市了!接着是做交易的雷声轰轰地响动,似乎房子都震摇。王和甫也就跑了出去。吴荪甫却坐着不动。他不能动,他觉得两条腿已经不听他做主,而且耳朵里又是嗡嗡地叫。黑星又在他眼前乱跳。他从来不曾这么脆弱,他真是变了!
猛可地王和甫气急败丧跑回来,搓着手对吴荪甫叫道:
“哎,哎!开盘出来又涨了!涨上半块了!”
“呵——赶快抛出去!扣住了那十万块全都抛出去!”
吴荪甫蹶然跃起大声说,可是蓦地一阵头晕,又加上心口作恶,他两腿一软,就倒了下去,直瞪着一对眼睛,脸色死白。王和甫吓得手指尖冰冷,抢步上前,一手掐住了吴荪甫的人中,一手就揪他的头发。急切间可又没得人来帮忙。正慌做一堆的时候,幸而孙吉人来了,孙吉人还镇静,而且有急智,看见身边有一杯冷水,就向吴荪甫脸上喷一口。吴荪甫的眼珠动了,咕的吐出一堆浓痰。
“赶快抛出去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