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他觉得身后有人来了,接着一阵香风扑进鼻子;他急回头去看,薄暗中只瞧那颀长轻盈的身段就知道是少奶奶。
“雷参谋来了个电报呢!奇怪得很,是从天津打来的。”
吴少奶奶斜倚在荪甫的藤椅子背上,软声说;那声音稍稍有点颤抖。
“哦!天津?说了些什么话?”
“说是他的事情不久就完,就要回到上海来了。”
吴少奶奶说时声音显然异样,似喜又似怕。然而吴荪甫没有留意到。他的敏活的神经从“天津”二字陡然叠起了一片疑云来了。雷参谋为什么会到了天津?他是带着一旅兵的现役军官!难道就打到了天津么?那么明天的公债市场!——刹那间的心旷神怡都逃走了,吴荪甫觉得浑身燥热,觉得少奶奶身上的香气冲心作呕了。他粗暴地站了起来,对少奶奶说:
“佩瑶,你这香水怪头怪脑!——嗳,进屋子里去罢!二姊还没走么?”
也没等少奶奶回答,吴荪甫就跑了。一路上,他的脑筋里沸滚着许多杂乱的自问和自答:看来应得改做“多头”了?竹斋不肯凑款子可怎么好?拚着那八万元白丢,以后不做公债了罢?然而不行,八万元可以办一个很好的橡胶厂!而且不从公债上打倒赵伯韬,将来益中的业务会受他破坏!……
大客厅里,姑奶奶在那里和小一辈的吴为成絮絮谈话。吴荪甫直走到姑奶奶跟前,笑着说:
“二姊,我和你讲几句话!”
姑奶奶似乎一怔,转脸去望了那同坐在钢琴旁边翻琴书的林佩珊和杜新箨一眼,就点头微笑。吴荪甫一面让姑奶奶先进小客厅去,一面却对吴为成说道:
“你和马景山两个,明天先到我的厂里去试几天,将来再派你们别的事!”
“荪甫,还有一位曾家少爷,他候了半个多月了。也一块儿去试试罢?”
吴少奶奶刚跑进客厅来,赶快接口说,对吴荪甫睃了一眼。吴荪甫的眉头皱了一下,可是到底也点着头。他招着少奶奶到一边附耳轻声说:
“我们到二姊面前撺怂着竹斋放胆做公债,你要说雷参谋是吃了败仗受伤,活活地捉到天津——嗳,你要说得像些,留心露马脚!”
吴少奶奶完全呆住了,不懂得荪甫的用意;可是她心里无端一阵悲哀,仿佛已经看见受伤被擒的雷参谋了。荪甫却微微笑着,同少奶奶走出小客厅。但在关上那客厅门以前,他忽又想起一件事,探出半个身体来唤着当差高升道:
“打个电话给陆匡时老爷,请他九点钟前后来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