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呀,三更半夜来叫门?”女人没好气地答道。“我,你舅。快开门!”
门很快开了。夜行人闪进来,回身又把门插上。
女人惊诧地盯着他,问:“舅!你怎么这黑夜来?”“小点声,进屋再说。”
洋油灯亮了。王镯子惊疑不定地打量她丈夫的舅父。他四十多岁,长着横肉的脸上满布坚硬的胡茬茬,眼睛很大,里面网着象天生就有的几条血丝。他个子矮,身体胖,显得举止呆板、拙笨。王镯子见他穿的黑夹袄已被汗水湿透,一摘下米色礼帽,头发茬里直冒热气。她紧张不安地问道:“舅!你打哪来?你……”
“别急着问啦,”舅父插断外甥媳妇的话,把帽子摔到炕前桌子上,“让我缓口气吧!唉,累死我啦!”他爬上炕,仰身躺在外甥媳妇刚睡过的花被子上。
王镯子为他两次不回答自己的发问,心里有些不满;但是看着他那疲惫不堪的样子,又同情地轻叹一声,说:“舅舅,做饭你吃吧?”
“嗯,”他睁开眼睛,瞟了一眼外甥媳妇说,“好,我真饿得够食戈了!”但随即又道:“哎,别做啦,有烟冒出去!”“那怕什么?”王镯子不解地问,发现他脸上紧张的神色后,又道:“不碍事。咱们的房子在村子最后头。这深夜,又有雾,有烟也看不真。”
“好,”舅父松了心,“有酒吗?”
“有。”
“那你炒点菜,我喝几盅。饭不要办啦,吃点干粮就行了……”
四两酒落肚,夜行人脸上泛起油光,他才感到有些轻松,这才觉得汗湿的衣服穿着难受。他解下捆在腰间的一个小包袱,把夹袄脱下递给外甥媳妇去晾。王镯子接过衣服,往炕前的柜门上搭,突然被衣襟上一块块在灯光下闪亮的东西吸住了。她低头一看,吃惊地叫道:“咦!血——”她猛又停住,骇然地盯着他裤腰带上的手枪,惊恐地说:“啊!出事啦?”
“嗯,出事啦!”他轻快地答道,一仰脖子,又干了一盅。“他们又斗咱们啦?”王镯子眼睛大睁着。
舅父望着外甥媳妇的恐慌神情,嘿嘿笑了两声,说:“镯子,这回不是他们斗咱们,是咱们干他们啦!”
王镯子发懵了,不懂他的意思。她望着他那被酒烧紫了的毛茬茬的胸脯,说:“你醉了,别喝啦,吃饭吧。”舅父放下酒盅,眼睛里充满了水份,血丝更加清晰了。他以粗鲁的动作,一把抓住外甥媳妇的手脖子,拉她坐到自己身边,哈哈笑着说:“孩子,别担心。舅没醉,没醉。哈哈哈,这下子可叫我汪化党报仇雪恨啦!”
“舅,究竟是怎么回事?”王镯子焦急地问道。“是这末回事,孩子!”汪化堂大口咽下一块炒鸡蛋,嚼着白面悖悖片,心满意足地说,“昨天夜里,我们汪家岛村几户被斗的地主,一起动手,杀了村里三个干部!”“啊!杀了三个?”
“嗯,还不止。指导员那家叫他绝了根,大大小小七口,都见了阎王!”汪化堂快活至仍,大嚼饭菜。
“嗳呀,可不吓死人啦!”王镯子浑身一震,倚在墙上。汪化堂瞅她一眼,说:“怕什么?听到这消息该喜欢才对。”王镯子脸色转红,娇声分辨道:“我怕,怕见到死人;不是可惜那些共产党的干部,哼,叫他们都死死才好哩!”“嘿嘿,这就对啦!舅知道镯子有能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