场灯熄灭,又开始演上了。卢家几位忠实观众的看戏情绪,一丝也没中断,对剧场里发生的那些和她们有关系的细节,一点也没觉察到,她们的心和《茫茫夜》融合在一起了。
卢家母女没有察觉到的鬼祟行动,可被另外一个人完全看在眼里了,这个人就是王一民。
他今天坐在最后一排靠边的位置上。塞上萧发现后曾经请他到前边去坐。他悄悄地对塞上萧说,“我需要坐在这个位置上。”塞上萧便有所领悟地不再让了。他已经感觉到王一民今天晚上不是为看戏而来的。《茫茫夜》他早已看过,何况还是这样一个龟蛇满座的地方,如果不是他所说的“需要”,他怎会来这里凑热闹。
王一民坐这个位置是可以看清一楼整个池座的(卢家母女进剧场和人座他都看见了)。恰巧这个犄角又正和二楼小老头一家(王一民当然认识那是玉旨雄一和玉旨一郎一家)的包厢斜对着。玉旨雄一和玉旨一郎的一举一动他都能看见,而对他很熟悉的玉旨一郎却很难发现他。
当何占鳌和葛明礼躬身站在玉旨雄一身后,指着卢家母女嘀咕话的时候,当玉旨雄一全家都探头窥视卢家母女的时候,王一民借着幕间休息的灯光,都看得一清二楚。他脑子飞快地转动起来,一下便和葛明礼最近常到卢家去“看望”葛翠芳,不厌其烦地打听卢淑娟各方面的情况联系起来了。他不由得打了一个寒战!怎么?卢家母女被玉旨雄一注意上了?而且还不止玉旨雄一本人,连他的妻子、侄子都在争相窥视,他们在打什么主意?是对着母女M 人谁去的?从葛明礼的言行线索上分析,显然是对着女儿去的。一个深居简出的姑娘怎么会引起他们的注意?他们要在她身上得到什么东西?一时之间他真难以判断……看!玉旨雄一又在向何、葛二人嘀咕什么,两个人躬身点头后退出去了。显然他们是领了什么旨意?要有什么行动?王一民隐隐约约感到他们是在布置一个圈套,要套那还蒙在鼓里的母女二人。一想到这里他不由得急出了一身冷汗。他想必须设法通知她们,让她们赶快离开剧场。他焦急地往前边望着,想寻找机会去接近那主仆四人。但眼下是不可行的,因为只要他往她们身边一凑,就会引起楼上玉旨一家的注意,而玉旨一郎一眼就会认出他来。你看,他不是一直不断地往卢家母女那里注视吗?他盼望那主仆四人中能有一个离开座位,管她去干什么,自己便可以跟出去,只要能让她看见自己,就可以接上话了。可偏偏这四个人又都一动不动地牢坐在那里,像钉子钉住一样,连头都不回,真急人哪!
最后,王一民想出了一个办法,他离开坐席,走进厕所。他发现这非常讲究的俄国厕所竟是写字记事的好所在。明亮的瓷砖,柔和的光线,宽绰的“单间”,坐式的马桶,马桶上边是包着丝绒的套圈,人坐在上面就像坐在特制的软椅上一样。写字的时候可以把纸铺在大腿上……王一民就是这样写成了一张便条。他把便条叠成一个非常小的四方块,攥在手心里,走出了厕所。
他听到剧场里响起了铃声,有人从剧场里走进了休息厅。他猛然意识到这可能是增加了中间休息。哎呀!不妙!那几个暗打主意的家伙会不会利用这休息的时间对卢家母女动手……他的心猛烈地跳起来。他用环境所能允许的最快速度走进了剧场,忙往卢家母女的坐席上望去……呀!她们主仆四人已经被何占鳌和葛明礼相让着离开了坐席,向外边走来……他又忙往楼上玉旨雄一的包厢里瞥了一眼,那里已经是人去座空了。王一民忙一转身,抢先出了剧场。剧场门外右侧有一个卖冷饮的柜台,王一民由于焦急上火,觉得口渴生烟,忙去要了一杯冰镇布乍,一连喝着一边向卢家母女将要走出来的场门望着……
当中间休息的铃声响了的时候,多数观众对这新鲜事都不大习惯,有的甚至不懂,他们还呆愣愣地坐在那里,惦念着下面的情节。卢家母女们更是一动没动。何占鳌和葛明礼却双双赶来相请了。何占鳌脸上的笑容比方才还满,态度比方才还热情,葛明礼更比亲兄妹还亲,两人都一同请卢家母女到给贵宾预备的房间里去休息、喝茶。在没开演前何占鳌曾经说过要请她们去待客厅休息,现在却将“厅”改成了“房间”,这微小的变化当然引不起还沉迷于《茫茫夜》当中的卢家母女的注意。她们开始本不愿意离座,但是由于何、葛二人殷勤相让,尤其是葛明礼,急得面红耳赤,大有动手拉扯他那堂妹起动之势。在这种情况下她们只好起身跟着何、葛二人去了。
经过他们这一段相让,已经有好些人觉悟到这是可以离席方便的休息时间了,尤其是那些瘾头较重的“烟客”们,一经觉醒,便匆匆跑到大厅里过瘾去了。当何、葛二人陪着卢家母女走进大厅的时候,已经乱哄哄地站了好多人。他们当中多数人都认识何、葛这两个汉奸当中的显赫人物,见他俩毕恭毕敬地陪着几位美貌出众的太太小姐款款走来,便都不约而同地将目光集中过来。卢家母女和春兰、冬梅被泪水浸润得眼圈发红,她们不像没开演前那样坦然自若地向前走,而是低着头,跟在何、葛二人的后面。走在最后的是冬梅,她正低头走的时候,忽然发觉有一双男人的皮鞋脚紧挨着自己走在一起了,皮鞋的样式不新,皮鞋头却擦得锃亮……呀!这双皮鞋好眼熟,这是……她不由得抬头一看,这一看把她高兴得差一点叫出声来,幸亏挨着她走的那个人早有准备,就在她一抬头的时候,那个人的鼻子眼睛一齐“说话”了。冬梅是头等乖觉的女孩子,何况对方又是和她常打哑谜的人,所以她立即明白那是不让她说话的意思,她马上把张开的嘴闭上了,换用眼睛“说话”。她直盯盯地看着那个男人,意思是说:“怎么回事?您要于什么?”那个男人更靠近她了,就在他往她身上一靠的时候,他的手和她的手碰在一起,她敏锐地感觉到他手里好像拿着什么东西,她忙把手一张,一个叠得很小的纸方塞在她手心里,她急忙攥住,攥得很紧,像怕一松手纸方就飞了一样。在这同时,只听他对着她耳边轻轻说了三个字:“给小姐介‘冬梅会意地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