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裴提着刀子站在那里,脸红耳赤,说不出话,最后还是东家老孟替他解了围,对老褚说:
“兄弟,他那不是叹气,是长出气;不是剃头的事,是他个毛病。”
老褚瞪了老裴一眼,这才坐下,让老裴接着剃头。老裴在外剃头不说话,剃一天头回到家,也不说话。家里每天有十件事。十件事全由老婆老蔡做主。老裴按老蔡的主意办,稍有差池,老蔡还张口就骂。老裴一开始还嘴,但一还嘴,老蔡就扯到了内蒙,老裴就不还嘴了。当面骂人不算欺负人,骂过第二天,老蔡又把老裴挨骂的情形,当作笑话,说给别人,就算欺负人了。但这话传到老裴耳朵里,老裴又装作没听见。十里八乡都知道,老裴在家里怕老婆。
这年夏天。老裴到苏家庄去剃头。苏家庄是个大庄。有四五百户人家,老裴在苏家庄生意最大,包了三四十户人家的头。三四十户人家,剃头的男人,有百十口子。老裴连剃两天。到第三天中午,方才剃完。老裴挑着剃头挑子往回走,在黄河边上,遇上了曾家庄杀猪的老曾。老曾要去周家庄杀猪。都是出门在外的人,老裴和老曾常碰面,在一起说得着。两人便停下脚步,坐到河边柳树下吸烟。吸着烟,说些近日的闲话,老裴看着老曾头发长了,便说:
“挑子里还有热水,就在这儿给你剃了吧。”
老曾摸摸自己的头发:
“剃是该剃了,可周家庄的老周,还等着我杀猪呢。”
想想又说:
“剃就剃。我剃个头,那个畜生也多活一会儿。”
老裴就在黄河边上支起剃头挑子,给老曾围上剃头布,用热水给老曾洗头。待洗泛了,比划一下。就下了刀子。这时老曾说:
“老裴呀,咱俩过心不过心?”
老裴一愣:
“那还用说。”
老曾:
“这里就咱俩,那我问你一句话,你想答答。不想答就别答。”
老裴:
“你说。”
老曾:
“十里八乡都知道你怕老婆,我觉得你不值呀。”
老裴的脸一赤一白:
“娘们家,有啥正性,免生闲气罢了。”
老曾:
“我知道你前几年有短处在她手里。我大胆说一句,长痛不如短痛。有短处在人手里,一辈子别想翻身。”
老裴长吁一口气:
“这个理儿我懂。能短痛早短痛了。可就是短不了呀。”
老曾:
“为啥?”
老裴:
“没短处在人手里,事儿倒好办;她尝到了握你短处的甜头,你想短痛,她倒不答应了。”
又吁出一口气:
“不短也成,还有孩子呢。难就难在,从长说,她就可以不讲理了。”
老曾:
“如果是我。她不讲理,我就打她,等她受不上,就该讲理了。”
老裴:
“如果单是她,事情还好办,可她身后。还藏着一个讲理的。”
老曾:
“谁呀?”
老裴:
“她娘家哥。”
老蔡他哥老曾知道,镇上一个开生药铺的,叫蔡宝林,左脸生一大痦子,嘴特能说,得理不让人,是一个死蛤蟆能缠出尿的人。老裴:
“俺俩一闹,她就回娘家找她哥,她哥就找我来论理。一件事能扯出十件事,一件事十条理,我跟他妹过了十来年,有多少事多少理呢?我嘴不行,说不过他。”
又长出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