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谁,你叫个啥?”
杨百顺:
“杨百顺。”
老詹:
“哪村的?”
杨百顺:
“杨家庄。”
老詹:
“好像见过你。”
杨百顺:
“我过去杀过猪,师傅叫老曾。”
老詹恍然大悟:
“老曾我认识。老曾呢?”
杨百顺:
“我现在不杀猪了,学染布。”
老詹也没追究其中的原委,开始切入正题:
“晓得我吗?”
杨百顺:
“全县人都晓得,你让人信主。”
老詹大感欣慰,几十年的教没有自传。又用手拍杨百顺的肩:
“你想信主吗?”
老詹这话问人问过千万遍。千万遍的回答都是:“不想。”久而久之,老詹见人只是这么一问,往往不等别人回答,他已经提前自问自答:“你想信主吗,不想吧?”但令老詹没想到的是,杨百顺脱口而出:
“想。”
杨百顺说完没有什么,老詹倒大吃一惊,好像不是他问杨百顺,而是杨百顺在问他。他不禁反问:
“为啥?”
杨百顺:
“我原来杀猪时,听你说过,信了主,就知道自己是谁,从哪儿来,到哪儿去。前两件事我不糊涂,知道自己是谁,从哪儿来,后一个往哪儿去,这几年愁死我了。”
老詹拍了一下大腿:
“主想引导众生的,主要就是这个;前两个说的都是过去的事,倒还在其次。”
杨百顺:
“我信了主,你能给我找个事由吗?”
老詹这时才明白,两人话说得一样,意思不一样,老詹愣在那里:
“你不是在染坊吗?为啥还找事由呢?”
杨百顺绕过染坊,指了指身边的小赵:
“我想像他一样,信了主,每天骑车,卖葱。”
他一说这话,老詹还没反应过来,小赵立马急了。小赵急并不是说杨百顺要抢他的饭碗,而是他竟用信主,来哄骗老詹;用信主,来哄骗事由。但他不说这个,指着杨百顺的脸,冷笑一声:
“他信啥呀,我早就看出来了,就是没说;看他脸上的血道子,不是跟人打架了,或杀了人,从哪儿逃出来的吧?”
杨百顺争辩:
“你胡说,我没跟人打架,也没杀人,就是不想染布。路上碰到一兔子,想抓兔子,被兔子蹬的。”
老詹趴在杨百顺背上,吭吭着鼻子,从侧面看了看杨百顺的脸。看后,觉得也不像杀人的痕迹。老詹在延津待了四十多年,七十岁了,只发展了八个信徒,近些年没碰到一个合适的,现在路途中无意中遇到一个,虽然两人话同意不同,但回答信主那么干脆,四十多年还属少见,就冲这一点,是个可塑的坯子也料不定,正是因为话同意不同,主才引导大家呢,便有意把杨百顺发展成延津信主的第九人。但他说:
“咱先不说事由,你要信主,能让我给你改个名字吗?”
这倒是杨百顺没有想到的。杨百顺:
“改成啥呢?”
老詹想了想:
“你姓杨,就叫杨摩西吧,这可是个好名字。”
老詹想把杨百顺的名字改成杨摩西,也是图个吉利,想借这个名字,像摩西带领以色列人出埃及一样,能把深渊中的延津人,带出苦海,想在自己人生的最后阶段,把天主教在延津发扬光大。杨百顺没觉得“杨摩西”这个名字好听,但改了名字,或许就有了事由;找着事由就叫杨摩西,找不着事由,自己再把名字改回来;改不改的,不过一个名字,自己从来不叫,都是别人在叫;过去叫杨百顺,倒百事不顺,便干脆利落地说:
“改名我倒不怕,那个杨百顺,我已经当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