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应上红面相士的卜语,好事有腿,你不找他他找你。第三天影儿就找上门来,对惹惹说:
“二奶奶请您去一趟。”
一听这“请”字,事就有光彩了。
急步出家门,大步进大门,九九爷迎上来说:
“大少爷这两天身子不舒服吧:您没到,铺子都快乱套了,几次打算叫灯儿影儿去看看您,都没腾出人来。刚头还说,没主角就要晾台了。”
惹惹听得满心高兴,咧开大嘴乐呵呵说:
“您说哪去了。有您九九爷,千条线万条线,也乱不了一根线头。我先到里头瞧瞧二婶,跟手就来,有嘛事您只管言语。”
两步跨过二道门。只见一清瘦老者,身穿银灰素袍,头戴玄色方巾,乌鞋净袜,淡雅爽利,正朝后院走着,步轻无声,好赛天上风吹云飘,细看却是二叔。惹惹忙打招呼说道;
“今儿太阳真好,又没风,正好晒书,回头我去给二叔帮忙吗?”
二叔微露一笑,摇摇手,手腕一转指指里院便去。二叔平日不好笑,笑一笑,比哭还难。今日居然对他解颐开颜,必是好兆。惹惹心想,要是好事,真的要给那红面相上重重送些银子去。
抬腿撩袍,三步跨过三道门。精豆儿笑嘻嘻迎上来说:“这几天没见着您,二奶奶天天念叨,再请不来,就要拿娘娘宫的宝辇接您去啦!来,快随我来吧!”说着朝他一笑。他忽觉得精豆儿小脸赛朵有红有白鲜活水灵的月季花儿。一怔当儿,已然站在房前,精豆儿立在台阶上说:“大少爷,干嘛站着不进屋呢?”跟手就听二奶奶在房里叫惹惹。赶紧再一大步,便进了屋。
只见二奶奶一脸喜相慈相和善相,再瞧不出前几天饭桌上提起那金匣子时的神气。那神气好赛撂下一张死沉死沉的帘子,这会儿帘子卷起,有光有色好看之极。二奶奶说:
“惹惹,这几天为嘛不露面?”
这话反叫惹惹发窘,倒好赛自己有嘛亏心事,支支吾吾吭吭吧吧应付一句:“我身子不大舒服。”这话是刚头九九爷的问话,要不他便无话可说了。
二奶奶并不问他身子可好,好赛就要他这句话,随后便说:
“惹惹,这几个月里里外都指着你,叫你受苦受累,我也不说客气话了。咱一家人相互没藏着的话。你也知道,你二叔是个就能喘气的活人,你弟弟是个就能喘气的死人,再说,黄家的正根还是你。不指你我指谁?过去你婶子糊涂,现时下明白了。你婶子没心眼,可脾气不好。先前有嘛对不住你的,你也别记着啦……”
惹惹使劲摇手,赛摇两片大厚肉,却止不住二奶奶的话往下说:
“那天你不是提到祖传的金匣子—一”
惹惹把一句话硬插进来:
“叔叔婶子待我这么好,我可再不能提那个。”
“你别拦我话。我问你一句实的——当初你爹跟你说过那匣子没有?”
“恍惚说过,我也记不清了,您想我爹死时我才多大呀……”惹惹说。有根有据的事儿,反叫他盖块布,桂花要在场。非把他嘴扯去,可二奶奶的话叫他要命想不到……。
“惹惹,你没爹,二叔是你爹。你没娘,二婶我就是你娘。告诉你吧,金匣子有,早就该给你!”这话把惹惹说傻了,二奶奶接着说,“为嘛早先不给你。我话直了——你那时整天闲着,没正事,怕你指着它,荒废你这人。你们黄家祖上有话,这匣子必得一代代往下传,里头的东西,不能往外拿,只能往里添。你没事干,穷急眼了,能保不动它?再说一个小匣子,还能装下金山银山。祖宗往下传它,不过传份意思,有它老黄家算有个根底罢了。精豆儿,你去拿来——”
惹惹直踩右脚,叫着不要。精豆儿打柜上端过一个大漆盘子,上边盖块红绸子。听说了半辈子这祖传金匣子就鼓鼓囊囊方方正正盖在绸子下边,这样子赛变戏法。惹惹说嘛不拉开这绸子,二奶奶伸手拉去,好一个照眼耀眼刺眼的小金匣子一下显露出来!上头铸花刻花招花镶花,有龙有凤龙凤呈祥,有花有鸟花鸟精神,有蝙蝠有对鹿福禄双全,还嵌着红宝石蓝宝石绿宝石晶晶发亮灿灿发光大钻石。精豆儿伸出兰花小指挑开匣子盖,黄布衬出五个金元宝,个个圆圆满满饱饱实实金煌煌,在匣子里也在惹惹眼珠子里。惹惹的眼珠子比金子还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