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米果然又在那里刻什么——不是刻桌子,而是在桌子上刻一个木头疙瘩。听到脚步声,他以为是妈妈进来了,立即将它划拉到抽屉里,并顺手拿过一本早预备好了的课本看起来。
梅纹问:“你又在刻什么?”
细米听到是梅纹的声音,回过头来看了一眼,说:“我没有刻什么。”
“还没有刻什么,我都看到了。”梅纹走到细米跟前,“拿出来让我看看嘛。”
细米慢慢拉开抽屉,但没有完全拉开,只是拉开一道缝隙,然后将双手伸进去,身体尽量压向桌子,好不让梅纹看见抽屉里有些什么。他摸索了一会儿,从里面拿出了那个正在被他雕刻的木疙瘩。
这是一个看上去还没有什么形状的木疙瘩,但梅纹仔细看了之后,还是隐隐约约地看到了一个形象:一个小毛驴的面孔。
“是小毛驴吗?”她问。
“是三鼻涕家的小毛驴,不是毛桥桥家的小毛驴。”
“还分得这么仔细?”
“三鼻涕家的小毛驴才两岁,毛桥桥家的小毛驴都三岁了。”
“细米真不得了哇!”梅纹点着头,心里对眼前这个男孩的那份精细的感觉着实有点惊讶。
细米说:“眼睛、鼻子、耳朵、嘴巴,三鼻涕家的小毛驴与毛桥桥家的小毛驴全都是两样的。”
“你就用那样的刀刻的?”梅纹看着桌上的那把刻刀,问。
细米点点头:“削铅笔的刀,一个鸡蛋可以换两把呢。”
梅纹摇了摇头:“这刀可太差劲了。这本来就不是一把雕刻刀。雕刻刀是专门的。”
细米一点也不懂。他也从来没有见过什么雕刻刀。他的眼睛里满是迷惑。
“雕刻刀分很多种,方口刀、圆口刀,一种刀又有很多种型号,十把几十把呢。”
细米觉得自己的那把刀变得有点寒碜起来,就将它放回文具盒里。
梅纹说:“干什么,都应该有它专门的工具。就说木匠吧,如果他是一个好木匠就肯定离不开好工具。将眼凿成应该有的样子,将榫做成应该有的样子,那工具是将就不得的。一个能把活做得漂漂亮亮的木匠,都会有一整套的工具。那个不讲究工具,且没有几样工具,干起活来,就把那些工具将就着用的木匠,也算不得木匠。”
细米从未听到过这样的道理。这样的道理,爸爸不曾讲过,妈妈更不曾讲过,稻香渡的老师们也从未讲过。细米觉得这些道理很新鲜,就像黄瓜架上刚结出的毛刺刺的瓜纽纽那么新鲜。他听得很入神。除了用刀刻什么,他是很少有入神的时候的。他的心思总像是一头不安分的牛或一只不安分的羊,总惦记着到处乱跑、乱窜。
“有了应该有的工具,你心里想的,就会流到手上,再流到它上面,它就像自己会动似的,把东西做成你想要的样子——有时甚至做得比你心里想的还要好。”
细米很安静地听着。
梅纹看到了桌子上的图像,她的注意力一下子全跑到了这些图像上。一切都是简单的、稚拙的,但她却被这份简单与稚拙吸引着,她的眼睛里不时地闪着亮光。偶尔,她会看一眼细米,但很快又回到了图像上。她说不清楚她为什么被这些图像吸引了,心里只是喜欢这些图像。她仿佛看见了鸽子的飞翔、公鸡在草垛上拍着翅膀、狗在追一个落荒而逃的孩子;她仿佛听见了鸭子游过柳丝下时的呷呷声、拴在树上的小毛驴的仰天长叫声。
她的目光在细米的小房间里游移着,从桌子到窗户的框子,到床头,到柜子,到椅背,到墙上的砖。正像妈妈说的,屋里已没有多少好地方了。但她喜欢看的,却正是被细米“糟蹋”了的地方——更确切地说,是那些地方所显露出的图像,虽然她也会不时地对那些好端端的但现已“伤痕累累”的家具有点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