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不清的大人与小孩不看大河的尽头,却都在互相望着问,仿佛对方的脸才是那条大河。
“没有船……”细米在那根横枝上站了起来,起初是犹犹豫豫地说,随即对下面的人喊,“根本没有船!”
“谁说看到船啦?”有人问。
“谁说看到船啦?”无数的被戏弄了的人,很生气地追问。
空中响起一阵粗野的、带了几分恶毒的笑声。这笑声是捏着嗓子发出的:“哈哈哈,哈哈哈……”
在靠河边的一幢高高的瓦房的房顶上站着小七子。
地上的人看小七子时,看见了一片一片春天的云正从他身后白马般地跑过。
小七子光头,穿着一件松松垮垮的长裤,上身却光溜溜的没有一丝布。一根宽宽的皮带,紧紧地勒在腰上,勒出一个圆溜溜的肚皮。皮带有点长,余出的一截,就耷拉在那里,更将小七子装点得吊儿郞当。
人们望着小七子,谁也不说话。
瓦房主人先是呆在屋里的,觉得屋顶上有动静,就跑出门来,仰头看到了小七子,大声问:“小七子,你要干什么?”
小七子觉得瓦房的主人问得有点奇怪:“干什么?能干什么?看船!”
“你下来!”
“我为什么要下来?”小七子在屋顶上坐下了,还将两腿尽量撇开,摆出一副很舒坦的样子。
瓦房主人操起一块砖,朝房顶上威胁道:“你下来不下来?”
瓦房主人是个杀猪的,也许是稻香渡唯一的一个能使小七子感到惧怕的人。小七子站了起来,但还是没有显示出他要从瓦房顶上下来的样子。
瓦房主人身子向后一仰,随即向前一倾,将一块整砖朝小七子砸去。
人群“哇”了一声,这一声里有吃惊,又有痛快。
小七子一闪腰,躲过了那块砖。
砖坠落到了瓦房的那边,砸在瓦上,就听见一声清脆的瓦的粉碎声,随即又听到了砖头在瓦上向下滚动的骨碌声。
在瓦房主人的感觉里,这砖仿佛是从他心头上锐利地滚过。他指着小七子,一时说不出话来。
小七子仔细地察看了一下,掉过头来说:“一共碎了五片瓦。”他对众人说,“这怪不得我。”
瓦房主人说:“你等着,我拿鱼叉叉穿了你!”说罢,冲进院子。
小七子背过身去,解开裤子。
地上的人们看到了两瓣白得耀眼的屁股,随即又看到了一股细流从小七子的裤裆里流泻出来。
女孩子们纷纷低下头或转过脸去。
当瓦房主人抓着一杆长长的鱼叉跑出院门时,小七子已跳到挨着房子堆放的一个草垛上,旋即就没人影了。
瓦房主人不管眼前有没有小七子,将鱼叉固执地瞄在空中,仿佛有一条鱼会忽然地从半空中出现似的。
人们的注意力又回到了大河上。他们看看天上的太阳,相信大船马上就要出现了。
不知是什么时候,已被人暂时忘记了的小七子又在人群的背后悄然无声地出现了。凡看到他的人,都远远地躲着他。这使小七子很恼火,嘴往地上吐唾沫,心里在骂人。
几只喜鹊从河这边飞到河那边,又从河那边飞到河这边,在大河的上空留下了一串“喳喳”声。
细米仿佛有了一种预感,将眼睛睁大了朝大河的尽头看……
细米忽然叫了起来:“船!”他忘了自己是在树上,抓住树枝的手松开了,朝大河尽头指去,差点从树上跌落下来。
孩子的眼睛比大人的尖,随后,有四五个孩子同时看到了船——尽管它显得那么小那么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