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官心血来潮,回到屋里,一味撺掇玉官去混这份事情。玉官想一个月六百文,吃用去四百,还剩二百;管住,她的房子便可以赁出去,一个月至少可以得一二百文,为孩子将来的学费,当然比手磨破了做针凿,一天得不了一二十文好得多。最要紧的是,粪扫再也不敢向她捣乱。她点了头,却要杏官保证那洋姑娘不会给她迷魂汤喝,也不会在她睡觉时挖掉她儿子的眼睛,或铰掉她的头发。上工的日子已经约定,她心里仍是七上八下,怕语言不通,怕洋人脾气不好,怕这,怕那。
洋姑娘许玉官把孩子带在身边,给她一间很小的卧房,就在福音堂后面。她主人的住处不过隔着几棵龙眼树,相离约距五丈远。她自己的房子赁不出去,因为教堂距离也很近,她本来想早出晚归,又怕粪扫来搅扰,孩子放在家里又没人照顾,不如把门窗关严,在礼拜天悄悄地回来看看。每月初一、十五,她破晓以前回家打扫一遍,在神位和祖先神主前插一炷香,有时还默祷片时,这旧房简直就像她的家祠,虽然没得赁出去,她倒也很安心。
粪扫知道了嫂嫂混了洋事,惹不起,许久没见面了。赶巧在一个礼拜天早晨,玉官回家的时候,他已在门口等着。他是从杏官打听出她每在那时候回家的。一进门,他还是旧话重提,卖房子运灵,接着就是借钱。玉官说了他几句,叫他以后莫来麻烦她,不然她便告教堂到衙门去告他一状。正在分会不开的时候,杏官进来了。她也帮着玉官说了粪扫几句,把他说得垂头丧气,踱出嫂嫂家门。她们也随着出来,把门倒锁着,到教堂去了。粪扫一面走,一面想,看她们走远了,回头到嫂嫂家门口,见锁得牢牢地,四围的墙壁又很高,没法子进去。越起越把怨恨移在杏官身上。他以为杏官不该引他嫂嫂到教堂去工作,因而动意要到她家去看有什么可拿的没有,藉此泄泄愤气。不想到了杏官家,门也是关得严严地,沿着墙走到后门,望望四围都是旷地,没有人往来,他从土堆里找出一根粗铅丝,轻轻把门闩拨动,一会工夫就把门打开了。进到屋里,看见两个小女孩正在床上熟睡,箱笼虽有几个,可都上了锁。桌上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便去动那箱的锁。开锁的声音,几乎把孩子惊醒了,手一停住,计便上心,他到床边,轻轻地把雅丽抱在怀里,用一张小毯蒙着她。在拿小毯的时候,发见了两锭压床褥的纹银,他喜出望外,连忙捡起掖在身边,从原路出去,一溜烟似地跑了。
粪扫一跑出城外,抱着孩子,心里在盘算着。那时当地有些人家很喜欢买不满三岁的女婴来养,大了当丫头使唤;尤其是有女儿的中等家庭,买了一个小丫头,将来大了可以用来做小姐的陪嫁婢。他立定主意要卖雅丽,不过不能在本城或近乡干,总得走远一点。在路边歇着的时候,他把银锭取出来放在手里掂一掂,觉得有十来两重,自己裂着嘴笑了一会。正要把银子放回口袋里,忽然看见远处来了人,走得非常地快。他疑心是来追他的,站起来,抱着孩子,撒开腿便跑。转了几个弯,来到渡头,胡乱地跳上一只正要启旋的船,坐在舱底,他的心头还是怔忡地跳跃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