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最后陈真惊奇地回答。
周如水沉默了半晌,费了大的气力才说出下面的话,而且这不是说出来的,是挣出来的:"你睡吧,你需要休息,我是不要紧的。我一天又不做什么事。只是你应该多多休息。"
他又说:"是不是沙发上不好睡?我们两个交换一下,你来睡床上好吗?"他预备下床来。
"不要紧,这里就好。你不要起来,"陈真接连地说,表示他一定不肯换。
周如水知道陈真的性情,便不起来了。他只说了一句:"好,你快快地睡吧。"他在帐子内低声哭起来。
第二天早晨天刚亮,周如水就醒在床上了。他听见陈真在沙发上翻身的声音。
"真,"他低声唤道。
陈真在那边应了一声。
"你昨晚睡得还好吗?"他揭起帐子问道。陈真面向着墙壁,躺在沙发上。他看不见陈真的脸。
"还好,大概睡了四个钟头。"
"那么你现在好好地睡一觉吧,"周如水安慰地说。但是过了一刻他又想起一件事情,便对陈真说:"你在想秦蕴玉,所以睡不着吗?"他忍不住噗嗤一笑。
"秦蕴玉?"陈真惊讶地、多少带了点兴味地问,"你怎么忽然会想到她?"
周如水忘了陈真昨晚上的一番话。他的脑子里现出来那个明眸皓齿的女郎的面影,画得细细的眉毛,涂了口红的小嘴,时而故意努着嘴,时而偏了头,两颗明亮的眼珠光闪闪地在人的脸上转,还有……他忍不住微笑地对陈真说:"我看她颇有意于你。"
"有意于我?"陈真忽然小孩似地笑了起来。"你会这样想?真笑话。她不过跟我开一次玩笑。"
"不见得吧,看她对你的那个样子,连我也羡慕。"
"那么你去进行好了,"陈真说着又笑。
周如水沉吟了一会才说:"老实说我也喜欢她。不过我已经有了张若兰,我不会跟你抢她。我劝你还是赶快进行吧,不要失掉了这个好机会。"
陈真笑了笑,不说话。
"你承认了吗?"周如水更得意地说。
"算了吧,不要开这种玩笑了。"
"开玩笑?我说的是真话。"
"那么你想我能够从"小资产阶级的女性"那里得到些什么呢?"
过了一刻,钟响了,他们并不去注意究竟敲的是几下。
"真。"周如水用感动的声音说,"我劝你还是去进行吧。
你的工作也太苦了。你应该找个爱人,找个伴侣来安慰你才好。秦蕴玉说得很不错,你也应该在女性的爱情里去求一点安慰。你不该只拿阴郁的思想培养自己。你的文章里那股阴郁气真叫人害怕。而且我以为她也了解你。你究竟年轻,你也应该过些幸福的日子,你也应该享受女性的温柔的爱护。一个人生活到世界上来,究竟不是只给与,而不领受的。这个意思你应该懂得。"周如水这时候忘记了他自己也完全不懂这个意思。
"你何必这样自苦呢?世界上又不是只有你一个人。况且连平日劝人刻苦自励的李剑虹也以为你不必故意过得那么苦。"周如水看见陈真不答话,便加了这两句。
"你的意思我也明白,我很感激你的好意,"陈真慢吞吞地说。"然而我们是完全两样的人。你需要一个女人,你有了她,你的性情也许会改变一点,因为你现在好像是一只断篷的船,你是需要一张篷的,"听到这里周如水要分辩,他刚刚开口又被陈真拦住了。陈真继续往下说:"我呢,我需要的是工作。我的问题不单是女性的爱情所能够解决的。并且像我这样整天地工作,还嫌时间不够。哪里有工夫讲恋爱。……我生在这个世界上,并不是一件奢侈品。我希望将来我把我的短促的生命交还给创造者的时候,我可以坦然说:"我并不曾浪费地过着我这一生,"至于女性的爱护,这虽是值得愿望的东西,然而我没有福气享受它,还是让别人去享受吧。"
周如水沉思了一会,才鼓起勇气说:"你的话固然也有道理,然而你也该知道事情是永远做不完的。像你目前这样地拚命做,固然会有成绩。但是你为了这个就牺牲以后十几年甚至几十年的岁月,也太值不得。活得好一点,可以活得久一点。活得久一点,做事情的时间也就多一点。算起来,你的生活方法也并不经济。而且你也应该知道我们大家都爱护你,都希望你活得好,过得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