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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段:职业成长  学科:文学  发布:2022-05-04  ★★★收藏章节〗〖手机版

“你这张相片,从哪里来的,我很知道,但是……”陶太太道:“这用 不着像外交家加什么但是的。你知道那就行了。不过他说,他是在照相馆里 买来的,我认为这事不对。他要是真话,私下买女朋友的相片,是何居心? 他要是假话呢,你送了他宝贵的东西,他还不见情,更不好了。”何丽娜笑 道,“我的太太!你虽然很会说话,但是我没什么可说,你也引不出来的。 这张相片的事,我实在不大明白。你若是真要问个清清楚楚,最好你还是去 问樊先生自己吧。他若肯说实话,你就知道关于我是怎样不相干了。”陶太 太原猜何小姐或者不得已而承认,或者给一个硬不知道;现在她说知是知道,可是与她无关,那一种淡淡的样子,果然另有内幕。何小姐虽是极开通的人,不过事涉爱情,这其间谁也难免有不可告人之隐。便笑道:“哟!一张相片,也极其简单的事啊。还另有周折吗?那我就不说了。”当时陶太太一笑了之,不肯将何小姐弄得太为难了。何丽娜站起来,又向着陶太太微笑一下,就大 着声音说道:“过几天也许你就明白了。”她说毕走出房来,只见家树欠着 身子勉强笑着,似乎有很难为情的样子。何丽娜道:“密斯脱樊!也新改了 西装了。”家树明知道她是因无话可说,信口找了一个问题来讨论的,这就 不答复也没有什么关系。不过自己不答复,也是感到无话可说。便笑道:“屡 次要去跳舞,不都是为着没有西装没有去吗?我是特意作了西装预备跳舞用 的。”何丽娜笑道:“好极了!我正是来邀陶先生陶太太去跳舞的,那么密 斯脱樊!可以和我们一路去的了。”家树道:“还是不行,我只有便服,诸 位是非北京饭店不可的,我临时做晚礼服,可有些来不及呀。”何丽娜道: “虽然那里跳舞,要守些规矩,但是也不一定的。”家树摇了摇头,笑道: “明知道是不合规矩,何必一定要去犯规矩呢?”何丽娜于是掉转脸来对陶 太太道:“好久没有到那三星饭店去过,我们今晚上改到三星饭店去,好吗?” 陶太太听说,望了伯和,伯和口里衔着雪茄,两手互抱着在怀里;又望着家 树,家树却偏过头去,看着壁上的挂钟道:“还只九点钟,现在还不到跳舞 的时候吧。”伯和于是对着夫人道:“你对于何小姐的建议如何?到三星去 也好,也可以给表弟一种便利。”家树正待说下去,陶太太笑道:“你再要 说下去,不但对不起何小姐,连我们也对不起了。”家树一想,何小姐对自 己非常客气,自己老是不给人家一点面子,也不大好,便笑道:“我虽不会 跳舞,陪着去看看也好。”于是大家又闲谈了一会,分坐着两辆汽车,向三 星饭店而来。

出大门的时候,两辆汽车,都停在石阶下;伯和夫妇前面走上了自己的 汽车,开着就走了。石阶上剩了家树和何丽娜。家树还不曾说话时,何丽娜 就先说了:“密斯脱樊!我是一辆破车,委屈一点,就坐我的破车去吧。” 家树因她已经说明白了,不能再有所推诿,就和她一同坐上车子。在车上家 树侧了身子靠在车角上,中间椅垫上,和何丽娜倒相距着尺来宽的空地位。 何丽娜一人先微笑了一笑,然后望了家树一眼,才笑道:“我有一句冒昧的 话,要问一问密斯脱樊,上次我到宝斋去,看见一张留发女郎的相片,很有 些和我相像,今天陶太太又拿了一张剪发女郎的相片给我看,更和我像得很 了。陶太太她不问青红皂白,指定了那相片就是我。”家树笑道:“这事真 对何小姐不住。”何丽娜道:“为什么对我不住呢?难道我还不许贵友和我 相像吗?”家树笑道:“因……为……”何丽娜道:“不要紧的,陶太太和 我说的话,我只当是一幕趣剧,倒误会的有味哩。但不知这两个女孩,是不 是姊妹一对呢?”家树道:“原是一个人。不过一张相是未剪发时所照,一 张是剪了发照的。”何丽娜道:“现在在哪个学校呢?比我年轻得多呢!” 家树笑了一笑,何丽娜道:“有这样漂亮的女朋友,怎么不给我们介绍呢? 这样漂亮的小姑娘,我没有看见过呀。”家树笑道:“本来有些像何小姐吗?” 何丽娜将脚在车垫上连顿了两顿,笑道:“你瞧,我只管客气,忘了人家和 我是有些相像的了。好在这只是当了密斯脱樊说,知道我是赞美贵友的;若 是对了别人说,岂不是自夸自吗?”家树待要再说什么时,汽车已停在三星 饭店门口了。于是二人将这话搁下,一同进舞厅去。伯和夫妇已是要了饮料,在一所很冲要的座位等候了。他们进来,伯和夫妇让座,那眉宇之间,益发 的有些喜气洋洋了。何丽娜只当不知道一样,还是照常的和家树谈话。家树 却是受了一层拘束,人家提一句,才答应一句。不多一会的工夫,音乐奏起 来了,伯和便和何丽娜一同去跳舞。家树是不会跳舞的,陶太太又没有得着 舞伴,两人只坐着喝柠檬水。陶太太望着正跳舞的何小姐,却对家树道:“你 瞧了看,这舞场里的女子,有比她再美的没有?”家树道:“何小姐果然是 美,但是把她来比下一切,我却不敢下这种断语。”陶太太道:“情人眼里 出西施,你单就你说,你看她是不是比谁都美些呢?”家树笑道:“情人这 两个字,我是不敢领受的。关于相片这一件事,过几天你也许就明白了。” 陶太太笑道:“好!你们在汽车上已经商量好了口供了,把我们瞒得死死的,将来若有用我们的地方,也能这样吗?我没有别的法子报复你,将来我要办 什么事,我对你也是瞒得死死的。那个时候,你要明白,我才不给你明白呢。” 家树只是喝着水,一言不发。伯和同何丽娜也就舞罢下来,一同归座了。何 丽娜见陶太太笑嘻嘻的样子,便道:“关于那张相片的事,陶太太问明白了 樊先生吗?”家树不料她当面锣对面鼓的就问起这话来,将一手扶了额头,微抿着下唇,只等她们宣布此事的内容。陶太太道:“始终没有明白,他说 过几天我就明白了。”何丽娜道:“我实说了吧,这件事连我还只明白过来 一个钟头。两个钟头以前,我和陶太太一样,也是不明白呢。”家树真急了,情不自禁的,就用右手轻轻的在桌子下面敲了她一下,伯和道:“这话靠不 住的,这是刚才二位同车的时候,商量好了的话呢!”何丽娜笑道:“实说 就实说吧,是我新得的相片,送了一张给他,至于为什么……”伯和夫妇就 笑着同时说:“只要你这样说那就行了。至于为什么,不必说,我们都明白 的。”何小姐见他们越说越误会,只好不说了。这时候乐队又奏起乐来了,伯和因他夫人找不着舞伴,就和他夫人去跳舞。何丽娜笑着对家树道:“你 为什么不让我把实话说出来?”家树道:“自然是有点原故的。但是我一定 要让密斯何明白。”何丽娜笑道:“你以为我现在并不明白吗?”说着,她 将桌上花瓶子里的花枝,折了一小朵,两个手指头,抡着长花蒂儿,向鼻子 尖上嗅了一嗅,眼睛皮低着,两腮上和凤喜一般,有两个小酒涡儿闪动着。 家树却无故的噗嗤一笑,何丽娜更是笑得厉害,左手掏出花绸手绢来,握着 脸伏在桌上。陶太太看到他两人笑成那样子,也不跳舞了;就和伯和一同回 座。家树道:“你二位怎么舞得半途而废呢?”陶太太道:“我看你二人谈 得如此有趣,我要来看看,你究竟有什么事这样好笑。”何丽娜只向伯和夫 妇微笑,说不出所以然来。家树也是一样,不答一辞。伯和夫妇心里都默然 了,也是彼此微笑了一笑。家树因不会跳舞,坐久了究竟感不到趣味,便对 伯和道:“怎么办?我又要先走了。”伯和道:“你要走,你就请便吧。” 陶太太道:“时候不早了,难道你雇洋车回去吗?”何丽娜道:“已经两点 钟了,我也可以走了,我把车子送密斯脱樊回去吧。”她说了这话,已是站 起身来和伯和道着再见。家树就不能再说不回去的话,二人到储衣室里取了 衣帽,一路同出大门,同上汽车。

这时大街上,铺户一齐都已上门,直条条的大马路,却是静荡荡的,一 点声息也没有。汽车在街上飞驰着,只觉街旁的电灯,排班一般,一颗一颗,向车后飞跃而去,偶然对面也有一辆汽车老远的射着灯光飞驰而来,喇叭呜 呜几声过去了,此外街上什么也不看见。汽车转过了大街,走进小胡同,更 不见有什么踪影和声音了。家树因对何丽娜道:“我们这汽车走胡同里经过,要惊破人家多少好梦。跳舞场上沉醉的人,也和抽大烟的人差不多;人家睡 得正甜的时候,他们正是兴高采烈,又吃又喝,等到他们兴尽回家,上床安 歇,那就别人上学的应该上学,作事的应该作事了。”何丽娜只是听他的批 评,一点也不回驳。汽车开到了陶家门首,家树下车,不觉信口说了一句客 气话,明天见。何丽娜也就笑着点头答应了一句明天见。家树从来没有睡过 如此晚的,因此一回屋里就睡了。伯和夫妇,却一直到早晨四点钟才回家。 次日上午,家树醒来,已是快十二点了。又等了一个多钟头,伯和夫妇才起。 吃过早饭,走到院子里,只见那东边白粉墙上,一片金黄色的日光,映着大 半边花影,可想日色偏西了。家树本想就出去看凤喜,因为昨天的马脚,露 得太明显了,先且在屋子里看了几页书,直等伯和上衙门去了,陶太太也上 公园去了,料着他们不会猜自己会出门的;这才手上拿了帽子,背在身后,当是散步一般,慢慢的走了出门。走到胡同里,抬头一看天上,只见几只零 落的飞鸟,正背着天上的残霞,悠然一瞥的飞了过去。再看电灯杆上,已经 是亮了灯了。于是雇了一辆人力车,一直就向大喜胡同来。见了凤喜,先道: “今天真来晚了。可是在我还算上午呢。”凤喜道:“你睡得很晚,刚起来 吗?昨天干吗去了?”家树道:“我表哥表嫂,拉着我跳舞去了。我又不会 这个,在饭店里白熬了一宿。”凤喜道:“听说跳舞的地方,随便就可以搂 着人家大姑娘跳舞的。当爷们的人,真占便宜!你说你不会跳舞,我才不相 信呢。你看见人家都搂着一个女的,你就不馋吗?”家树笑道:“我这话说 得你未必相信。我觉得男女交际,要秘密一点,才有趣味的。跳舞场上,当 着许多人,甚至于当着人家的大夫,搂着那女子,还能引起什么邪念。”凤 喜道:“你说得那样大方,哪天也带我瞧瞧去,行不行?”家树道:“去是 可以去的,但我总怕碰到熟人。”凤喜一听说,向一张藤椅子上一坐,两手 十指交叉着,放在胸前,低了头,噘着嘴。家树笑着将手去摸她的脸,她一 偏头道:“别哄我了,老是这样作贼似的,哪儿也去不得,什么时候是出头 年?和人家小姐跳舞,倒不怕人,和我出去,倒要怕人。”家树被她这样一 逼,逼得真无话可说了。因笑道:“这也值不得生这么大气,我就陪你去一 回得了。那可是要好晚才能回来的。”凤喜道:“我倒不一定要去看跳舞,我就是嫌你老是这样藏藏躲躲的,我心里不安,连我一家子也心里不安;因 为你不肯说出来,我也不让我妈到处说。可是亲戚朋友陡然看见,我们家变 了个样子,保不定猜我干了什么坏事哩。”家树道:“为了这事,我也对你 说过多次了,先等周年半载再说,各人有各人的困难,你总要原谅我才好。” 凤喜索兴一句话不说,倒到床上去睡了。家树百般解释,总是无效,他也急 了,拿起一个茶杯子,拍的一声,就向地下一砸。凤喜真不料他如此,倒吃 了一惊,便抓着他的手,连问:“怎么着?”几乎要哭出声来。要知家树如 何回答,下回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