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从地上站起来,个子比我矮得多,大概只齐我的眉毛。她继续望着我,并不回答我的问话,却对我展开一个近乎痴呆的笑容。“你的歌唱得真好听。”我说,她的笑容对我是一个鼓励,我高兴我终于在这儿找到了“友善”。
她继续对我笑。仍然一语不发,笑得那么单纯,使人不能怀疑她的笑有何心机或嘲弄的意味。可是,我一连两句话都得不到反应,心里就有些不是滋味。鼓起勇气,我想我还是先把自己介绍出来好些。
“我是孟忆湄,将要在罗家长住。”
她还是笑,那张脸像个雕刻出来的笑面佛。我的言语如同落进了海浪里,连一点涟漪都掀不起来。我有些不高兴了,无论如何这罗家每一个人对我都不太真挚,我所伸出的友谊的手,竟无一人愿意接受!我掉开头,有些气愤的说:
“我很好笑,是吗?你干嘛那样盯着我笑?我又没有少一个眼睛或多一个鼻子!”大概我的话使她不好意思了,她低下头去,然后就重新蹲下身子,用手去清除那些杂草,对我看都不看一眼。这份冷漠使我难堪而尴尬,我下意识的把大拇指送到嘴边去咬着,一面呆愣愣的站在那儿,考虑我要不要收拾东西离去,回高雄去。林校长虽然清寒贫苦,无法供给我一份好的生活,但她热情诚恳,是个有血有肉有感情的“人”。
我正想得出神,那位“嘉嘉”忽然又抬起头来了,她仰视着我,依然带着那镇的笑容,对我指指面前的松树,一个一个字的说:“要开花了!”我愕然。要开花了!什么东西要开花了?顺着她的手指,我对那棵松树看过去。于是,我发现在那棵松树的树干上,缠绕着一株小小的、黄褐色的藤蔓,藤蔓上没有叶子,只有着成串的小花苞,在风中摆动,有股楚楚可怜的、妩媚的味儿。我有些惊喜,一来高兴她终于对我说话,二来也对那成串的小花苞发生浓厚的兴趣。我用手指轻轻的拨弄着那些粉白色的花苞,愉快的问:“这种花叫什么名字?”
她傻傻的望着我,仿佛我说的是蒙古话。
“要——开花了。”她重复的说,站起身来,抚摸着那映着阳光而变成金色的藤蔓。“要开花了。起风的时候,叶子落了,花也开了。”她抬头看看天,脸上有种专注的神情。“起风的时候,叶子落了,花也开了。”她再重复一遍。
我诧异的望着她。“为什么要起风的时候呢?”我问。
她不答,望着我一味的傻笑。半晌,才又说:
“你看见了吗?”“什么东西?”我一愣。
“花——要开了。”她指指松树。
我凝视她,这个女人是怎么回事?一切似乎都很反常,我有些神智迷茫了。就在我望着她发呆,她望着我傻笑的时候,一个人从树荫间走了出来。我抬头,是那个昨天带我走进罗家的徐 中!他仍然衣着随便,而神情洒脱。胁下夹着本很厚的书,他大踏步的对我走来,看样子精神振作而心情愉快,眉宇间浮动着开朗的笑意,和清晨的阳光一样温暖和煦。他对我点点头:“早,孟小姐。”“早,徐先生。”我也点了一下头。
“早,嘉嘉,”他再对那老妇人点点头,走过去拍拍老妇人的手背像哄孩子似的说:“花开了吗?”
“花——要开了。”嘉嘉热心的指着藤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