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有很好的月光。
我们环坐在客厅里。所谓我们,是罗教授、中、皓皓、皑皑和我,只缺了罗太太。我们到家时,已经晚上十点多钟,罗太太已睡了。罗教授分别把皓皓、皑皑叫到楼下,并吩咐不要惊动罗太太。我们坐着,围成一个圆形,中间生了一盆火。夜,已经很深了,窗子关得很密,月亮把窗玻璃染成了灰白色。室内,只亮着壁角的一盏有着绿色灯罩的落地台灯,整个室内的光线有些暗沉沉而绿阴阴。幸好炉火烧得很旺,映红了每一个人的脸。罗教授靠进椅子里,眼睛深沉的凝视着炉火,开始了他冗长的叙述。“那是一九三八年,我刚刚大学毕业,为了考察地质,我在广西贵州一带游历,收集一些钟乳石和石灰岩。一九三八年的秋天,我到了贵州的一个小县城里——湄潭。在那儿,我遇到了绣琳,也就是忆湄的母亲。”罗教授停下来,望望我,又转头去望着皓皓。“同时,也是你的母亲,皓皓。”
“什么?”皓皓惊跳起来。“别动,”罗教授说:“让我慢慢的说。”
他用手揉揉鼻子,回忆使他的眼光惨切,停了好久,他才又说:“我应该先告诉你们,我有个很富有的家庭,我父亲是桂林城中的首富之一,我是独子,很早就继承了我父亲庞大的遗产。所以,毕业后,我带着两个家仆,很舒服的在家乡附近一带游山玩水,至于考察地质,不过是藉口而已。到了湄潭,我原不准备久留,那是穷苦而简陋的小地方,但,我却邂逅了江绣琳。“那是个黄昏,落日衔在山峰之间,彩霞满天,归雁成群,我在一棵大树下发现了江绣琳。支着个简单的画架,她在画一张风景写生,她的画并不十分好,人长得也不算漂亮,服饰简单淳朴,态度落落大方——很给人一种亲切感,我那时年纪很轻,也很风流自许,上前去随便找点话和她谈了谈,然后,我再也离不开湄潭了,我在那儿足足住了十个月,回到桂林的时候,已多带回去一个人,江绣琳,我新婚的妻子。
“绣琳是个穷苦人家的女孩子,受过高中教育,朴实而善良。我常觉得她心中是个无价的宝窟,你可随时在她身上发掘出宝藏来。回到桂林,我们家庭的富有吓倒了她,成群的仆人使她手忙脚乱,故意刁难的老人家让她暗暗流泪。但,她是相当坚强自信的人,在一年之内,她克服了所有的困难,也收服了所有的仆人。你不会找到比她更成功的主妇,也不会找到比她更得人心的主妇。大家都喜欢她,而她,也从没有主人架子。她快乐,无忧无愁,爱唱歌,爱笑,爱闹。她的笑语之声,随时随地飘浮在那栋古老的宅子和深广的花园里。“没多久,深院大宅使她厌倦了。她是个完全闲不住的女子,她种花、养草、养金鱼,这些,仍然不能让她满足。她有颗太善良而不甘寂寞的心,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染上了一个收集癖——她收集一切小动物,多半都是病弱无依而骨瘦如柴的。猫、狗、兔子、鸽子……无所不养。常常,她到外面去逛一趟,就抱回一个小脏猫,或者被抛弃的小狗——
长了满身的疮。她会不厌其烦的给它们治疗,照顾他们,畜养它们,看着它们从瘦弱变成强壮,她也就快乐无比。
“这种收集小动物,起先我也觉得很好玩,看她那么热心,也分享她一份快乐。但是,逐渐的,家中鸡飞狗跳,变成了个‘病残动物园’,总觉得不大是滋味。虽然说过她几次,她却依然故我,而且,她又有一篇大道理,振振有辞的说:
“‘你怎么能看着一条生命被弃置呢?难道你不喜欢生命吗?有什么快乐能够比望着生命成长茁壮更让人开心呢?我喜欢照顾它们!你别剥夺我的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