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连首长”夫人!我看到了我们生活条件的普遍贫困,那样一位威风凛凛的人物,家庭生活也不富裕。我那还没有完全泯灭的善意,又不自觉地萌生出来。
“先急救吧。”我说,“从这里蹚水到羊圈,至少要蹚半个多钟头,到那里,人也完了。你把李大夫李方吾叫来。他有办法。”
“好,好……”她信任地对我连连点头,其中不无亲切之意,“李方吾——李大夫——你过来——”
李大夫跌跌撞撞地在水里蹚过来,略施小技,不一会儿“连首长”夫人就苏醒了。
“啊呀!大妹子呀!我这趟可过了次鬼门关呀……”“连首长”夫人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哭诉,“那死鬼不顾家呀!就知道干他妈的革命呀!革得他妈的家里都死光他也不管呀……”
“好了,嫂子!好了,嫂子!……”她噘着丰满的嘴唇,像哄孩子似地劝慰着;用滚圆的、长得很好看的手指替“连首长”夫人理顺头发,“好了,嫂子!人家连长干的是革命,是国家大事,别怨他……”
这一上午,就因为出了这件大事而在忙乱中过去了,谁也没有干一铁锹活。我们轻松地回到牢房。但一坐下来,就感到饥肠辘辘,玉米饼都吃完了,只得无精打采地爬上炕,靠在潮湿肮脏的被褥上。
一会儿,门又轻轻开了,她忸怩不安地站在门口。我们都抬起头,满怀希望地盯着她,看她是不是给我们带来了中饭。
“石在,你出来一下,”她招呼我。眼里闪耀着羞涩的光泽。
“什么事?”我跟她走到墙角,问她。
“给。”她拿出一块用印着花猫的小手帕包着的玉米饼。
“就一块吗?”我瞥了一眼。
“就一……一块。”她讷讷地,脸好像一直红到了头发根。
“这一块,我们十个人怎么分呢?”
“就给你的。这是我的一份。你一个人吃。”
“哼哼,”我冷笑着,“你以为我一个人当着他们那么多双眼睛能吃得下去吗?”
“你就在这里吃,吃了再进去。”
“谢谢。”我轻轻地推开她的手,“这……这我不习惯。”
起风了。风徐徐地刮过水面,拂起她颊边那一绺新月般弯曲的黑发。这时,我才发现,她左腮靠嘴唇上方,有一颗令人惋惜的、如绿豆般大小的黑痣。
“你……也是坏人吗?”停了一会儿,她有点尴尬地问我。
我不知怎么回答,难堪地笑了笑。
我们相对无言。她又低下头,微蹙着眉,像是为难地喃喃他说,“我说,我不愿来看管你们……可那……”
我侧着脸怀疑地看着她,她说这些话是什么意思?是他们派来试探我的吗?想到这里,我的心抖了一下。
“班长,要没别的事,我进去了。”
“哦,”她仿佛从自己的思索中惊醒过来,“你进去吧……”
停了很长时间,我们才听见她抖抖索索地把门锁上。
“什么事?”大家好奇地问我。
我也不知是哪来的那么一股狭隘得可笑的英雄主义,把刚刚的事情气愤地说了出来。
“唔,唔……”老秦意味深长地点着头。
“嗨!妈妈的!你石在真傻!吃了再说。”小顺子扑到窗口。“喂——乔班长——”
她又哗哗地蹚回来,在窗外问:“啥事?”
“你不是有块饼子吃?”小顺子嬉皮笑脸地,“来,咱们给石在做了工作,他要吃了。”
“是吗?”她高兴地从被王富海打碎的那块玻璃缺口把饼子递进来。
“好了!”小顺子捧着玉米饼到炕边上,“来,咱们哥儿们有难同当,有福同享。‘今日同饮庆功酒,甘洒热血写春秋’。来,这块大一点,给石在;这一块给李大夫……‘多事先生’你还伸手呀?妈妈的!你别吃了,吃了事儿更多!……好,一、二、三、开始,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