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福,"小姨抢着说,"我敢担保是福!"
师傅毕竟是老了,咱家叹息道,万一出点差错,师傅这颗脑袋……
"不会的,"大姨道,"姜还是老的辣,几十年前,姥姥就去大内执过刑。"
当时,咱家也以为是大内又有太监犯了事,让咱家进去执刑。但感觉又不对,当年咱家跟随着余姥姥去给太监小虫子执"阎王闩"时,大内可是提早把任务交代得清清楚楚,也并没有让咱家沐浴更衣,而且只许吃个半饱啊。但如果不是执刑,一个刽子手能进去干什么呢?难道……难道要砍咱家的脑袋?就这样心里七上八下着,咱家吃了半个夹肉火烧,用炒盐擦了牙,用清水漱了口。出去看看三星,刚刚偏西一点,四更的锣还没响,天其实还早。咱家陪着徒弟们说了一会儿话,听到人家的公鸡叫了头遍,就对徒弟们说:赶早不赶晚,走吧。徒弟们簇拥着咱家,来到了狱押司堂前。
京城的二月初头,天气还很冷。为了显得精神点,咱家只在公服里边套了一件小棉袄。凌晨的寒气逼上身来,牙齿止不住地打得得,脖子不由自主地往腔子里退缩。天色突然变得漆黑,满天星斗光彩夺目,格外的明亮。熬过了半个时辰,五更的鼓声响起来,东边的天际显出了一片鱼肚白。城内城外远远近近地起了动静,有开城门的吱嘎声,有运水车辆的吱呀声。一辆马拉轿车子匆匆地驶进了刑部大院,车前两个仆人打着红灯笼,灯笼上黑色的大"铁"告诉咱家铁大人来了。仆人掀开轿车的暖帘,身披狐裘的铁大人钻了出来。仆人将车子带到一边去,铁大人摇摇晃晃地走到咱家面前。咱家慌忙给大人施礼,大人咳嗽吐痰后,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咱家,然后说:
"老赵,你真是洪福齐天!"
小的人微命贱,全靠大人照应。
"进去后好好应答,该说的说,不该说的嘛……"大人的眼睛在昏暗中闪闪发光。
小的明白。
"你们都回去吧,"大人对咱家的徒弟们说,"你们的师傅交了华盖运了。"
徒弟们走了,狱押司前,只余咱家和铁大人。铁大人的仆人远远地站在车边。红灯笼已经熄灭,昏暗中传来马吃草料的声音和草料的香气。咱家嗅到,铁大人的马吃的是炒黑豆拌谷草。
大人,不知让小的……
"闭住你的嘴,"大人冷冷地说,"如果我是你,就什么也不说,除非是太后和皇上问话!"
难道是……
当咱家从太监抬着的青呢小轿里钻出来时,一个脊背微锅、身着驼色直掇的太监对着咱家神秘地点点头。咱家跟随着他,穿过了层层院廊,到达一座似乎比天还高的大殿前。此时已是红日初升,霞光万道。咱家偷眼看到,四周围一片连着一片金碧辉煌,好似起了一把天火。那位锅背的太监伸出一根指头指指地,咱家看到地上的青色方砖干净得就像刚刚刷过的锅底。咱家不解太监公公的意思,欲想从他的脸上探个答案,但是他老人家已经把头扭了过去。咱家看着他老人家束手而立、毕恭毕敬的背影,心里明白了他的意思是让咱家在这里等候。这时咱家已经确定地明白了等待着咱家的是什么事,这才是袁大人所说的那个惊喜!咱家看到,不时地有几个红顶子大人低着头、弯着腰、蹑手蹑脚地从那间大殿里走出来。大人们个个表情严肃,出气儿都不均匀;有的脸上还挂着明晃晃的油汗。看到大人们的状态,咱家的心扑扑通通地狂跳,两条腿哆嗦不止,冷得很,但手心里满是汗水。不知等待着咱家的是福还是祸,如果由着咱家选择,咱家马上就会一溜小跑地窜回去,躲进那间小屋,喝上一壶老酒压压惊恐。但事到如今,已经由不得咱家了。
一位满面红光、戴着红顶子的大太监,从那个令人不敢仰视的大门里闪出来,对着咱家面前那位太监招招手。他老人家的大脸放着光彩,活像一件法宝。至今也没有人对咱家说过他是谁,但咱家猜想到,他不是大太监李莲英李总管还能是谁!他与咱家的相好袁大人是换过八字的把兄弟,咱家能受到皇太后的接见,十有八九就是李总管安排的。咱家不知就里,傻瓜蛋子一样地站着。眼前的锅背太监扯着咱家的袖子低声说:"快点走,传见你了!"
咱家这才听到一个洪亮的嗓门在喊叫:
"传赵甲——"
至今咱家也回忆不出当初是怎样走进了大殿。咱家只记得进了大殿就看到眼前一片珠光宝气,仿佛有金龙和赤凤在前面显了身。咱家小的时候就听到娘说过,说皇帝都是金龙转世,皇后都是赤凤脱生。咱家胆战心惊地跪在了地上。咱家感到那地面热得就像刚烧过火的炕头一样。咱家磕头,咱家一个接着一个地磕头,事后咱家才知道把头磕破了,血肉模糊,好像一个烂萝卜,让太后和皇上看着不知道有多么恶心,小民真是罪该万死!咱家本来应该敬祝皇太后和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但咱家已经糊涂了,脑袋里像灌进了一桶糨糊,咱家只知道磕头磕头不停地磕头。
肯定是一只大手揪着咱家的小辫子把咱家的磕头制止了,咱家还硬挣着要将头往热乎乎的地上碰,听到脑后有人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