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啊,你为什么要救活我呢?"
"你面临的处境,难道比我外祖父在靖港一役失败后的处境还要艰难吗?"夫人目光炯炯地盯着知县说。
"你外祖父不是也跳江自杀过嘛!"
"是的,我外祖父也跳江自杀过,"夫人道,"但他被部下救起后,痛定思痛,发奋努力,重整旗鼓,东山再起,不屈不挠,历尽千辛万苦,终于一举攻克南京,剿灭了长毛,成就了千古伟业。我外祖父也由此成为中兴名臣,国家栋梁;封妻荫子,钟鸣鼎食;立祠配庙,千古流芳。这才是男子汉大丈夫的作为!"
"本朝开国二百余载,也只有一个曾文正公!"知县仰望着那张高挂在墙上的曾文正公的照片——文正公老态龙钟、但仍不失威严——软弱无力地说,"本官才疏学浅,意志薄弱,纵然被你救活,也不会有所作为。夫人,可惜你名门闺秀,嫁给了我这块行尸走肉!"
"夫君何必妄自菲薄?"夫人严肃地说,"你满腹诗书,胸有韬略,身体健壮,武功过人,之所以久屈人下,非是你无能,乃时机不到也!"
"那么现在呢?"知县嘴角浮起一丝嘲讽的笑意,说,"时机到了吗?"
"当然,"夫人道,"现今拳匪聚众倡乱,列强虎视眈眈;孙丙造反,德人震怒,国家形势,危如累卵。夫君若能发扬蹈厉,解救人质,并趁机擒获孙丙,必将引起袁大人重视,非但能够开结处分,而且必将受到重用。难道这还不是建功立业的大好时机吗?"
"夫人这一番议论,真让我刮目相看了!"知县不无讥讽地说,"可孙丙闹事,实乃事出有因。"
"夫君,孙丙妻子受辱,打伤德人,尚属情有可原;德人寻衅报复,也是情理中事。事发之后,孙丙本该静候有司断处。万不该勾结拳匪,私设神坛;聚众数千,攻打铁路窝棚。扣押人质,更是无法无天。夫君,这不是造反还是什么?"夫人声色俱厉地说,"你食的是大清的俸禄,做的是大清的官员,值此危难之际,你不思为国家尽力,却着力为孙丙开脱。看似同情,实乃包庇;看似爱民,实乃通匪。夫君读书明理,何至于糊涂如此?难道就为了一个卖狗肉的女人吗?"
在夫人锥子一样的目光下,知县羞愧地垂下了头。
"妾身不能生养,本在七出之例,感念夫君不弃之恩,妾身没齿不忘……"夫人幽婉地说,"事定之后,妾身一定亲自为夫君挑选一个淑女,育得一男半女,也好承继钱家香烟。如果夫君还是痴迷孙家女子,也不妨让赵家屠夫休妻,然后夫君再将其纳为侧室,妾身一定善待于她。但这都是后事,如果夫君不能解救人质,擒获孙丙,你我夫妻必将死无葬身之地,那孙家女子纵有千娇百媚夫君也无福消受了。"
知县汗流浃背,嗫嚅不能言。
二
知县坐在轿子里,时而热血澎湃,时而情绪低落。阳光从竹编的轿帘缝隙里射进来,一会儿照在他的手上,一会儿照在他的腿上。透过轿帘的缝隙,他看到轿夫的脖子上汗流如注。他的身体随着轿杆的颤动上下起伏,他的心思也飘忽不定。夫人严肃的黑脸和眉娘妖媚的白脸交替着在他的脑海里闪过。夫人代表着理智、仕途和冠冕堂皇;媚娘代表着感情、生活和儿女情长。这两个女人对他都是不可缺少的,但如果让他选择一个,那么……那么……只有选择夫人。曾文正公的外孙女毫无疑问是正确的。如果不把人质营救出来,如果不把孙丙捉拿归案,一切都将化为乌有。眉娘啊,你爹是你爹,你是你,为了你我必须抓你爹,我抓你爹也是为了你。
轿子走过马桑河上的石桥,沿着一条被挖断了多处的土路,来到了马桑镇的西门。太阳正晌,但大门紧闭。高高的土围子上堆垒着砖石瓦片,活动着许多手持刀枪棍棒的人大门楼子上高挑着一面杏黄色的大旗,旗上绣着一个巨大的"岳"字。几个红布缠头、腰扎红带子、脸上涂了红颜色的青年在旗下护卫着。
知县的轿子在大门前落下,知县弓腰钻了出来。大门楼子上传下来响亮的问话声:
"来者何人?"
"高密县正堂钱丁!"
"你来干什么?"
"约见孙丙!"
"我们元帅正在练功,不见生客!"
知县冷笑一声,道:
"于小七,你少给本县装神弄鬼,去年你聚众赌博,本县看在你家有七十老母的份上,饶了你四十大板,谅你还没忘记吧?"
于小七咧着嘴,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