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小爷,是海东青。"少年见他皇族打扮,又不知他的确切身份,便恭敬地这么称呼一声。
皇三子忍不住想伸手摸摸海东青光亮美丽的羽毛,少年连忙躲闪开来:"小爷当心,它啄生人,可厉害呐!""怪不得书上说它玉爪金眸铁作翎呢,它准能拿天鹅!""能!拿过好多次了!"少年见自己心爱的鹰受到赏识,也很高兴,不由自主地夸赞着,"它飞得可高啦!在高天打旋儿,能看见草里的蚂蚱;停在树梢上,能看清云里的小雀;搧翅膀一飞,直冲上天,比流星还快,什么鸟都逃不掉!……""三爷,快走快走,该你射了,皇上要生气啦!"一名侍卫跑了过来,打断两个孩子津津有味的谈话,拉了三阿哥就跑。三阿哥边跑边回头:"喂,养鹰的,你叫什么名字?"回答声音很小,但顺风入耳,很清楚:"费耀色……"偌大的射场上,现在只有三阿哥一个人面对箭靶了。他是那样幼小,象刚从土里钻出的小苗,象一朵红顶小蘑菇,象群鹰环伺的小雀子。他不觉得孤零、紧张、害怕吗?不。他全没往那上面想,也毫不懂得自己的处境,只管自自然然、高高兴兴地拿起他的小弓小箭,拉开了架式。嗬,只见他抿着小嘴,眯起眼盯着箭靶,右手一扬,小箭"吱儿"一声飞了出去,不歪不斜,正中红心!
"好!"有人情不自禁地高叫一声。大家全笑了。
第二箭,又中了!
人们的笑声、喝采声交汇成一阵欢快的喧嚷,射场立刻热闹起来,气氛也变得轻松了。月台上一名侍卫大声喊道:"皇上谕令:再中一箭,赏穿黄马褂!"这喊声很快就淹没在阵阵笑声中了。
皇三子瞄准箭靶再射,第三箭又中红心!
"噢!——"人群欢呼了!年纪最小的三阿哥,成绩最好,连一直扳着脸的皇上也不禁笑了。小小的皇三子倒挺绷得住劲,一本正经地收起他的小弓箭,一丝不苟地学着大人们的礼节,并不退回原处,反而一步一步从容地走上月台,跪在皇上面前。
福临故作不解的样子,问:"你要什么?"三阿哥仍跪在那里,不说话,只笑着向皇上望。
福临哈哈大笑,说:"好了,好了!拿黄马褂来!"索尼笑道:"皇上,仓卒间哪里能有小褂?"福临笑道:"大的也罢,拿来再说,岂能失信于孺子!"侍卫拿来了黄马褂,安亲王提着领,比了比,又长又大,直拖到三阿哥脚背。岳乐笑着,干脆拿黄马褂把孩子裹着抱了起来,说:"三阿哥好箭法!将来长大要成就什么勋业?"三阿哥望着父亲只是笑,没有作声。
福临心头畅快,叫过三阿哥,笑道:"你们兄弟俩说说各人的志向,让朕听听看。"二阿哥想了想,说:"我将来要领兵打仗,做一个南征北战的安国靖寇大将军,天下最厉害的王爷!"岳乐笑道:"那么,是一位贤王了。三阿哥,你呢?"三阿哥用孩子们特有的全心全意崇拜、爱戴的目光,望着父亲,声音朗朗地说:"儿愿长大后效法皇父,勤政爱民,使天下国泰民安!"福临心头一震,望着孩子纯真的眼睛,惊喜交集,很是感动,同时又泛出一丝辛酸。周围的王公大臣也被孩子这意想不到的回答惊住了:一个六岁的小皇子啊!
岳乐顿时觉得心里升起一种特别的敬意,再不敢拿皇三子当作六岁的小侄儿抱在怀里了。他恭敬地把三阿哥轻轻放下,然后说:"皇上,早就听说三阿哥熟读经史,聪慧无比,果然名不虚传!"福临笑道:"未必。让我来考考他。"他略一思索,提了个古怪的问题:"孤独二字为姓氏,又为性情语、意境语,诗中却极少孤独连文,即使用也不佳,是什么缘故?"三阿哥已将黄马褂穿在身上了,简直象一件肥大的曳地袈裟,他略略伸伸胳膊,尺把长的空袖筒拖了下来。小小的人儿淹没在这件明黄紬绸的大褂里,看上去又可笑又可爱。他却严肃地对待皇父的考试,很愿意在众人面前显示显示自己的才学。听了父亲的问题,他眨了眨黑晶晶的眼睛,反问道:"古诗中"孤云独去闲",不是佳句吗?"侍从的文士们同声惊叹,福临也感到意外。他呆了片刻,环视四周,看见月台汉白玉栏杆边摆着的一盘盆菊花,又说道:"天下名卉多不胜数,何以渊明先生独爱菊花?"三阿哥想也不想地回答说:"秋菊有佳色,淡而能久也!"福临又笑了:"此儿出语可人,真有几分聪慧。傅以渐,你来试试他。"武英殿大学士傅以渐,因为自己幼时也以神童驰名乡里,所以不象其他人那么惊异。几名太监捧着棋盘、棋盂匆匆送往后殿,正好被他看见,灵机一动,题目有了。他低头望着那大马褂中的小人儿,说:"请赋方、圆、动、静。"三阿哥不慌不忙地说:"愿闻其略。"傅以渐道:"方若棋局,圆若棋子,动若棋生,静若棋死。"三阿哥略略思索,眉毛一扬,昂首挺胸,神气十足地高声说:"方若行义,圆若用智,动若骋材,静若得意。"一片寂静。人们都被这小人儿惊呆了。一些人听懂了,惊异于他的聪明才智;一些人根本听不懂,也为他飞扬的神采、沉着自信的态度所折服。大学士傅以渐,对那神气活现的小男孩恭恭敬敬地一揖到地,然后回身向福临拜贺:"臣恭喜皇上!这实在是国家祥瑞,主我朝得人之盛。天遣奇童生于皇家,大清江山永固,万世基业必能成就!"赞颂、祝贺、欢笑随之爆发。福临笑着站起身,一手拉了一位皇子,往后殿走去,不时弯腰去和哥儿俩交谈几句。岳乐、索尼、鳌拜和苏克萨哈或近或远地紧紧跟着。岳乐和索尼还能表现出一些安闲,鳌拜和苏克萨哈紧张之色,已时时透露在表情中了。福临却一点儿也没注意。
第二天,东方才泛曙色,福临就起身了。太监们服侍他换了一套素色衣冠。他吩咐备辇后,坐下来用茶点。这时安亲王岳乐和索尼进来跪叩圣安。他俩神色都很紧张。仿佛带进一股秋夜的肃杀之气。福临奇怪地望了他们一眼,岳乐连忙双手呈上一个黄色绢封。福临接过来打开一看,上面写了一行满文,笔迹非常熟识:"皇儿务必照安亲王与索尼老臣安排行动。母字九月"福临立即感到有什么严重事情发生了,惊疑地耸耸眉尖,问:"怎么回事?""恭请皇上遵太后懿旨,一切听臣等安排。"岳乐急匆匆地压低声音说:"请皇上退入内间,千万不要出声。"说着,岳乐和索尼连搀带扶地把福临送进东暖阁的暗黑的小内间。隔墙上开有一小孔,岳乐指给福临,请他从那里观看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