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以渐走后,福临怎么也坐不住了。
今天听政,他原想只抛出江南十家谋反案加以解决,不想牵涉到早就梗在他心头的亲王、郡王兼理六部的惯例,进而又触及议政王贝勒大臣会议这个祖制,是他始未料及的。
福临念及祖宗创业的艰难,不能不遵循祖制,维护满洲八旗。但他是皇帝,又正当年少,血气方刚,锐意求治之心异常强烈。要顾念天下百姓的生计,必然与满洲八旗的利害发生抵触。他想在两者间寻求平衡,非常困难。福临踱出了弘德殿,走上乾清宫汉白玉丹陛。吴良辅以为他要回宫,便招呼小太监准备。福临一摆手:"不回宫,我随便走走。""要不要命御辇侍候?""不用。"福临从乾清宫门前折向南,走上汉白玉甬道。
"万岁爷可是到哪位娘娘宫里去?"吴良辅压低声音问。
"不去。"福临头也不回,只管漫步南行,也没有让吴良辅继续答话的意思,吴良辅不敢作声了。自去年六月顺治铸了严禁内监干政的铁牌以来,太监们一个个都夹起了尾巴。皇上这一年来变化也很大。如果说他过去是纵欲,那么现在可说是节欲。主位们很少应召。坤宁宫皇后那儿,福临本来就去得不多。至于其他贵人、常在、答应,连见皇上的面都难。
皇上经常独处乾清宫,批阅本章,苦读诗书,有时又对灯凝望,若有所思。大家都暗暗称奇。有的人猜到了缘由,只是不敢说或不肯说罢了。吴良辅就是其中之一。
福临信步南行,出了乾清门,心里还在翻腾。亲王、郡王兼理六部,是福临亲政时,摄政叔王济尔哈朗的意思,他也愿意以此表示对诸王拥戴自己度过多尔衮死后的危机的奖赏。这些亲王、郡王们表面驯顺,实际上各行其是,处处使顺治感到掣肘……议政王大臣会议呢?有时简直在和皇上作对!……他应该怎么办?象明太祖那样,他不行,他不是开国之主,没有那样的威望;当个窝窝囊囊、形如傀儡、无所作为的皇帝,他又不甘心!
应该怎么办?顺治的脑子非常专注,紧张地活动着……亲政那年,兼理六部的亲王、郡王都是同辈的堂兄,有战功、有威望,奈何不得。如今除了掌工部的岳乐,其他继任者都是晚辈,怕他们何来?……对!议政王大臣会议是祖制,搬它不动,但王爷兼理六部并非祖制,完全可以由此入手!福临想着,决心渐定,面露笑意:"对!就以江南十家谋反冤狱为由头,从刑部入手,停了诸王兼理六部的弊政!……事关大局,必定震动朝野,又要跟议政王大臣们对垒一番了!……是不是先跟额娘商议商议?……"福临停步,举目四望,才惊讶地发现,他竟步行到右翼门下来了。贴在身后的几十名太监组成的"尾巴"诚惶诚恐地跟着他,谁也不敢问他一句。他不免自己好笑。回头一望,慈宁宫已落在身后,经冬后愈显墨绿的松柏覆盖着慈宁花园高高的墙头,松柏间探出嫩绿的新叶,那是银杏和青桐今春新吐的枝芽。
不如进慈宁花园漫步一回,想想怎样说服太后。从花园直接进慈宁宫,路更近一些呢。
进了花园南门,便见青石由墙根向外散开,疏疏莽莽,有的偃卧,有的直立,渐渐聚成一丘小山,石色深青,形体规整,纹理横竖清晰,颇具苍劲深远的意趣。登上小丘,可以看到慈宁宫的琉璃殿脊,福临不由想起半月前的圣寿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