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杨光祖
史生荣近年来主要着力于大学题材的中短篇小说创作,已经发表了50多篇作品,尤其以中篇小说创作而见长,一些代表作多次被选刊选载。他最近由春风文艺出版社出版发行的长篇小说《所谓教授》是他多年来对此问题的思考结晶。
《所谓教授》是近年继张者写医药学研究生池大为的人格扭曲过程,写得非常成功(当然,就整体看《沧浪之水》并不是很成功的小说)。《所谓教授》对白明华的描写是可信的,他一毕业就进入仕途,作为大学掌握实权的行政官员,人格的卑下,生活的糜烂,学术的腐败等,写来是游刃有余,一气呵成。这种人不学却有“术”,他不懂学术,但他有权,可以拉来项目、经费,然后他们挂负责人,让那些教授去干实质工作,却只是一个参与者而已。这种对高校现行体制的反思、批评是近年来少见而难得的,史生荣多年的小说创作一直注目于此,如中篇小说《感谢小姐》、《美女教授》、《空缺》、《老板教授》、《教授不教书》等,都在不同程度上反映了高校教师的尴尬遭遇,他们的清贫、清高、清廉、迂腐、忠于科研,虽反感一些学术官僚对学术的玷污,但又无可奈何,最终还得违心地屈服于权力之下。
《所谓教授》是史生荣关于大学题材小说的集大成,也是他在创作上的一个飞跃,无论反思力度,还是艺术水准明显地超越了他的以前作品。《所谓教授》对当下大学人文精神的失落进行了深入地描写,这是小说的优异之处。大学教授素质降低,现行体制的优汰劣存,是人们十分熟悉的事实,但对它的全面、深层书写还不是很多,史生荣的这部长篇小说的出版正当其时。白明华这样的官员教授现在是越来越多了,他们对整个学术体制、学术生态的破坏已经十分明显。让我们更为担心的是刘安定这样的教授的同流合污,为了一些世俗的利益,如教授,如校长助理的职务等,他们甘心出卖自己的学术成果,甚至人格、学品。不过就小说艺术来说,这个形象的塑造有点仓促,还没有完全立起来,他的心甘情愿的堕落、迷茫,其逻辑性写得不是很充分。如果能够对他的心理变迁作些详细描画,我想对解读知识分子当下变化,对社会体制的反思,对人性的揭露,当更为有利。我们阅读先生的知识分子小说,他对此的贡献是很大的,魏连殳、吕纬甫、孔乙己等,他们灵魂的纠葛颤栗,近一个世纪来一直是我们思考的对象和资源。钱钟书的《围城》对知识分子的批判讽刺是深刻的,人物形象的刻画非常到位,虽然有时过于刻薄,但不失为当代的《儒林外史》。史生荣对大学官员教授的批判,是非常成功而深刻,但对从事学术研究的教授,却批判、描摹不足。如对刘安定,我们感觉作者的感情是复杂动摇的,对他和同事,也是朋友之妻何秋思的情感纠葛,甚至公开同居,总是有回护之意,总是认为他们是爱情,与白明华的好色、包二奶不一样,可是我们阅读小说,并没有看到他们有多深的感情基础,从一开始就有点蝇营狗苟。北大教授、著名批评家陈晓明先生曾说过,20世纪90年代的文学已经完成了它的历史转型,性爱主题几乎变成了小说叙事的根本动力,那些被命名为“严肃文学”或“精品”的东西力不从心承担起准成人读物的重任,这股潮流当然也就迅速抹去了严肃/通俗的界限。这种欲望化的叙述在《所谓教授》里就有比较明显的反映。这除了时代社会思潮而外,与作家本人的兴趣、审美追求、写作目的及综合素质相关。小说的结局当然肯定是悲剧了,老婆宋小雅坚决不离婚,而何秋思也不想当二奶、情人,于是和所有的小说一样,发生了许多故事,最后,宋小雅离家出走,被歹徒轮奸,成了疯子,何秋思留下一张纸条,走了澳大利亚。白明华被刘安定的弟弟打坏了腿,因为他通奸刘安定的弟媳飘飘。宋小雅的父亲癌症晚期。小说结尾写道:“他明白,一切都像这场梦,梦醒了,也就梦破了,一切都是虚无,一切都要恢复为真实,恢复到现实中来。/但现实又如何面对,他的心一片茫然。”其实,这里没有什么梦,都是现实,从一开始就是现实。这个结尾虽有点俗套,和明清小说的恶有恶报类似,但就阅读效果看,也不乏震撼效果,或者说也有一点讽劝的企图。我曾经说过,史生荣的小说现在面对着这样一个临界点,就小说写作技巧来说,他已经基本具备了,但就文学的独创来说,他还有比较大的差距,如何在创作上形成自己的风格(叙述风格、对话风格、主旨风格、语言风格),从“公众写作”走向个人写作、风格写作,这是史生荣目前面临的主要问题。我们看《所谓教授》,史生荣已经走出了可喜的一步,小说里对人文精神在大学的失落,对代表着人类良知,及其民族文化传承者的批判,都是发人深思的,也体现了一个严肃的作家所应该具有的素养。我甚至认为这部小说是对目前人文精神失落的一曲挽歌,是一部警世之作。德国文学理论家伯尔说:“艺术也不可能成为一种如法炮制的‘熟活’。当然,有些人墨守成规地活着,不过这种人虽生犹死。……艺术家不会因为出了拙作而丧失自己的身份,而却是在开始害怕承担一切风险的那一刻起,就不再拥有作艺术家的资格。”史生荣以他的长篇小说《所谓教授》显示了自己的创作/进步,我们希望他能够不断地创造,不断地开拓新领地,因为一个真正的作家,除了创造“你别无选择”!
2004/2/20写于兰州幽篁古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