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嘛时候绣的?”香莲问。
桃儿笑道:
“这是我压箱底儿的东西。绣了整整一百天。当年老爷就是看到我这对小鸟头才叫我进这门的。”
香莲点头没吭声。心里还是服气佟忍安的眼力。
“桃儿,你这两下子赶明儿也教教我吧!”美子说。
桃儿没吭声,笑眯眯瞧她一眼,拿起一根银白丝线,捏在食指和大拇指中间一捻,立时捻成几十股,每股都细得赛过蜘蛛丝,她只抽出其中一根,其余全扔了。再打坠在胸前的荷包上摘一根小如牛毛的针儿,根本看不见针眼。桃儿翘翘的兰花指捏着小针,手腕微微一抖,丝线就穿上,递给美子说:“拿好了。”
美子只觉自己两只手又大又粗又硬又不听使唤,叫着:“看不见针在哪儿线在哪儿。”一捏没捏着,“哦,掉了!”
桃儿打地上拾起来再给她。她没捏住又掉了。这下不单美子,谁也没见针线在哪儿。桃儿两指在美子的裙子上一捏,没见丝线,却见牛毛小针坠在手指下边半尺的地方闪闪晃着。
“今儿才知道桃儿有这能耐。我这辈子也甭想学会!”美子说。又羡慕又赞美又自愧又懊丧,直摇头,咂嘴。
众人全笑了。
这当儿,香莲已经把绣花雀头安在自己鞋上。脚尖一动,鸟头一扬,五光十色一闪。
丢了闺女闷闷不乐的白金宝,心忍不住说:
“这下真能叫那些人看傻了眼!”
董秋蓉说:“就是这圆口......看上去有点怪赛的。”刚说到这儿马上打住,她怕香莲不高兴,便装出笑脸来对着香莲。
桃儿说:“四少奶奶这话差了。如今总是老样子甭想过得去,换新样还没准成。再说,改了样儿还是小脚,也不是大脚呀。”
桃儿虽是丫头,当下地位并不在董秋蓉之下。谁都知道她在当年香莲赛脚夺魁时立了大功,香莲那身绣服就是桃儿精心做的,眼下又是香莲眼线心腹,白金宝也怵她一头。说话口气不觉直了些,可她的话在理,众人都说对,香莲也点头表示正合自己心意。
转天大早,外边正热闹,佟家一家人换好新式小鞋,要出门示威。董秋蓉说:“我心跳到嗓子眼儿了。”她拿美子的手按着自己心口。
美子另只手拿起杏儿的手,按在她自己胸口上。杏儿吐舌头说:“快要蹦出来啦!”
美子说:“哟,我娘的心不跳了!”
一下吓得董秋蓉脸刷白,以为自己死了。
香莲把脸一绷说:“当年十二寡妇征西,今儿咱们虽然只三个,门外也没有十万胡兵!小邬子,大门打开!”这话说得赛去拼死。众人给这话狠狠捅一家伙,劲儿反都激起来。想想这些天就赛给黄鼠狼憋在笼里的鸡,不能动弹不能出声,窝囊透了。拼死也是拼命呗。想到这儿,一时反倒没一个怕的了。
外边,一群人正往大门扔泥团子。门板上粘满泥疙瘩,谁也不信佟家人敢出来。可是大门哗啦一声大敞四开,门外人反吓得往后退,胆小的撒鸭子就跑。只看香莲带领一群穿花戴艳的女人神气十足走出门来。这下事出意外,竟没人哄闹,却听有人叫:“瞧小脚,快瞧小脚,多俊!多俊呀!”所有人禁不住把眼珠子都撂在她们小脚上。
这脚丫子一看官傻,妇人闺女们看了更傻。香莲早嘱咐好,今儿上街走道,两只鞋不能总藏着,时不时亮它一亮。每一亮脚,都得把鞋口露一下,好叫人们看出新奇之处。迈步时,脚脖子给上劲,一甩一甩,要把钉在鞋帮上的穗子甩起来。佟家女人就全拿出来多年的修行和真能耐真本事真功夫,一步三扭,肩扭腰扭屁股扭,跟手脚脖子一扬,鞋帮上的五彩穗子刷刷飘起,真赛五色金鱼在裙底游来游去。每一亮脚,都引来一片惊叹傻叫。没人再敢起哄甚至想到起哄。一些小闺女们跟在旁边走着瞧,瞧得清也瞧不清,恨不得把眼珠子扔到那些裙子下边去瞧。
香莲见把人们胃口吊起,马上带头折返回家,跨进门坎就把大门“匡”地关上,声音贼响,赛是给外边人当头一闷棍。一个不剩全懵了,有的眼不眨劲不动气不喘,活的赛死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