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眼泪流出来,啪哒啪哒地滴到盆中的肉上。看到我哭,肉们更加悲痛,一个个哭得前仰后翻,震动得铁盆在凳子上抖动不止,使我心中悲痛难忍。我终于明白了,世界上的事情十分复杂,一个人,对某种事物,即便是对一块肉,也应该发自内心地爱着,才会得到回报,才会真正理解其中的美好。如果不能爱它,就不会珍惜它,也就领略不了它的美好。我过去对肉,仅仅是馋,爱得还不够,但是肉们已经对我如此之好,从苍茫的人海里把我选出来,引为知己,想想真让我感到惭愧,我其实可以做得更好啊。好吧,肉们,亲爱的肉,现在,就让我好好地吃你们吧,我不能辜负了你们对我的一片深情啊。能被如此纯洁美好的肉爱着敬着,我罗小通也算是天下最有福的人了。
我吃你们。我流着眼泪吃你们。我听到你们在我的口腔里哭泣,但我知道这是幸福的哭泣。哭泣着的我吃着哭泣的肉,我感到吃肉的过程,变成了一种精神上的交流。这是我从前没有体验过的啊,从此之后,我对肉的认识发生了根本的变化。从此之后,我对人的看法也发生了变化。我听南山深处一个白胡子老人说,人可以通过多种方式成仙得道。我问他,通过吃肉也可以吗?他冷冷地说:通过吃屎也可以。于是我就明白了,自从我能够听到肉的语言后,我已经跟常人不一样了。这也是我离开学校的一个原因,我已经可以与肉进行交流了,还有什么老师能够教我呢?
在我吃肉的过程中,黄彪站在一边傻乎乎地看着我。我根本没有精力和兴趣去看他,当我与肉进行着如此亲密无间的交流时,伙房里的一切都仿佛不存在了。只是在我抬头喘息的时候,他鬼火般闪烁着的小眼睛,才让我想起这是个活物。
盆子里的肉逐渐减少,肚子里的肉逐渐增多。渐渐沉重起来的肚腹告诉我不能再吃了。再吃下去我就无法呼吸了。但盘子里的肉还在呼唤着我,大锅里的肉也在我身后发出怨恨交加的哭叫。在这种情况下,我体会到了我的肚腹有限大而世间的肉无穷多所导致的痛苦。天下的肉都盼望着我吃它们,我也梦想着吃天下的肉,不要让它们落到那些根本不懂肉的皮囊里,但这是不可能的。为了今后还能吃肉,我闭住了还渴望着咬肉的嘴巴,试图站起来。但是,我没有站起来。我艰难地低下头,看到自己的肚子已经高高地鼓了起来。我听到盆子里的肉还在用甜蜜凄然的声音呼唤着我,但我知道如果再吃下去,我就毁了。我手扶着凳子的边缘,终于站了起来。我感到有点头晕,我知道这是吃肉吃多了的现象,这是"肉晕",一种很舒服的感觉。黄彪伸手搀扶了我一把,用一种无比钦佩的口气说:
"爷儿们,果然是名不虚传,你让小的开了眼界了。"
我知道他的意思,我能吃肉、会吃肉、馋肉吃的名声,在屠宰村已经家喻户晓。
"吃肉,是要有肚腹的,"他说,"您生来就是虎狼肚子,爷儿们,天老爷把您弄到人间,就是让您来吃肉的。"
我知道他恭维我的意思有两层,一层是我吃肉的本事让他开了眼界,从心底里佩服;还有一层就是,他要用好话堵住我的嘴,不让我把他往肉里撒尿的事情捅出去。
"爷儿们,肉进了您的肚子,就像美女嫁给了英雄,雕鞍配给了骏马,吃到那些人的肚子里,白白地糟蹋了。"他说,"爷儿们,从今往后,您只要想吃肉了,就来找我,我每天都给您留出来。"他又说,"你是怎么进来的呢?是爬墙吗?"
我不愿意理睬他,拉开伙房的门,双手托着肚腹,摇摇摆摆地往外走去。我听到他在我身后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