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我说,"我的确这样说过。"
"那么,儿子,请入座吧,我今天管你吃肉,这可是花溪的狗肉火锅,锅子里加了三十多种调料,我敢说你从来没有吃过的。"
"来吧,小孩。"那个胖大妇人撇着一口外地口音说。她身边那一个人——肯定比她官小——也随声附和着:"来吧,小孩。"
我咽了一口唾沫,说:
"那是过去的事情,现在,我爹回来了,我没有必要再叫别人是爹。"
"你爹这个混蛋,他为什么要回来?"老兰说。
"这里是我爹出生的地方,我奶奶和我爷爷的坟墓全都埋在这里,我爹当然可以回来。"我理直气壮地为我爹辩护着。
"好样的,小小年纪,就能替你爹争理了。做儿子的就应该这样。罗通是个孬种,但他的儿子不是孬种。"老兰点点头,喝了一口啤酒,问,"说吧,有什么事。"
我说:"并不是我自己想来,是我的母亲让我来的,她让我来请你,请你今天晚上到我家去喝酒。"
老兰笑道:
"这简直是个奇迹,你娘是全世界第一的吝啬鬼,狗啃剩的骨头她都要捡回家熬汤喝的,怎么会请人到家喝酒?"
"那你更应该去。"我说。
"这个小孩,叫什么来着?"那个胖大的妇人嘴巴里含着一块狗肉,呜噜呜噜地说,"呃对,罗小通,罗小通,你几岁了?"
"不知道。"我说。
"竟然不知道自己的年龄,"妇人道,"大概是不愿意给我们说吧?你傲得很呐,敢在你们村长面前这样子说话。上什么学?小学还是中学?"
"我为什么要上学?"我蔑视地说,"我与学校有仇。"
妇人莫名其妙地大笑起来,竟然笑出了几滴细小的泪珠。我不去理睬这个吃相丑恶的女人,哪怕她是市长的娘,哪怕他是省长的老婆,哪怕她本人就是市长或是什么别的更大的长。我对老兰郑重地说:
"今天晚上,到我家喝酒,请你不要忘记。"
"好吧,我答应,看在你的面子上,我答应。"老兰说。
最后两支游行队伍,在大道上迎面相逢。西城的是"梦丹娜"裘皮公司,一家专门制作各种皮革衣服的名牌服装公司。拥有一件"梦丹娜"高级皮衣,是多少正当青春年华但囊中羞涩的少男少女的梦想。该公司的游行队伍由二十个男模特和二十个女模特组成。时当盛夏,男女模特都穿着该公司生产的各式皮衣,从西方而来。接近主会场时,领队做一个手势,模特们便一改常人的走路姿态,迈开了猫步。男模特都留着板寸头,表情冷酷。女模特则把头发染得五颜六色。女模特们目光冷艳,扭腰摆胯,身上着各色裘皮,脸上全无人类表情,仿佛一群珍稀动物。在这样的炎热潮湿的天气里,他们和她们穿着反季节的衣服,竟然不流一点汗水。大和尚,我听说有一种火龙丹,人吃了,可以在三九严寒的日子里,砸开坚冰,到冰窟窿里去洗澡,现在看起来,还应该有一种冰雪丹,人吃了,可以在三伏天气里,穿着皮衣在太阳下漫步。
东城来的是"安康"医药集团一辆彩车。彩车伪装成一个巨大的药片,药片上刻着"化肉丹"三个仿宋体大字。奇怪的是这家大名鼎鼎的医药集团,竟然没有自己的仪仗队伍,只有孤孤单单的一辆彩车,远远看去,竟像是一个大药片子,从大道上自己滚来。我五年前就知道这"化肉丹",那时候我在一座名城流浪,在该城的主要街道的两侧灯柱上,看到了"化肉丹"的广告小旗在迎风招展。我还在该城最大的广场的一台大屏幕液晶电视上,看到了"化肉丹"的广告。那广告画面创意奇妙——一个被各种肉食撑得膨胀如鼓的胃里,投进了一粒"化肉丹",那些肉顿时就化为一股白烟,从嘴巴里冒出来——但广告词十分平庸:任你吃下一头牛,灵丹一粒解忧愁。写这广告词的家伙,肯定是个不懂肉的混蛋。人跟肉的关系,是多么复杂啊,真正理解了人跟肉之间的复杂关系的,除了我之外,这个世界上,还能有几人?从我的角度来说,发明了这"化肉丹"的人,应该拉到五通桥外的草地上去——那是东城枪毙人的地方——就地正法。人饱餐肉食,静静坐着,感受着胃消化肉食,应该是幸福的感受啊,可是这些家伙竟然发明了什么"化肉丹"。人类的堕落,于此可以略见一斑。您说我说的对不对啊,大和尚。